我的兄弟瓦爾特得了抑郁癥。每天晚上下班后,我和妻子都會去看他。我們買點兒吃的——他很喜歡吃炸薯條配雞塊——在晚上九點左右按響他家的門鈴。他會立刻應(yīng)門,問:“誰啊……”我妻子回答:“是我們!”他再說一聲“哦……”并放我們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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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會有一堆人接二連三地打電話慰問他。他費力地接起電話,仿佛聽筒足有千鈞之重,然后說:“喂?”
人們簡直像對白癡說話那樣對待他。如果問他是誰打來的,要干什么,他則一概答不上來。他對什么都不感興趣。他心情低落,甚至不關(guān)心我們是不是在他旁邊,對我們視而不見。
有幾個周末,我母親和克拉麗絲阿姨會帶瓦爾特參加各種聚會:四十歲生日的慶祝會,單身告別派對,新婚宴席等等。而他就在這些場合從頭到尾呆坐著??死惤z阿姨說過,瓦爾特越消沉,他周圍的人就越幸福。確實,必須承認,自從瓦爾特得了抑郁癥以來,家里的情況就越變越好。我的妹妹與加爾多斯成婚了;在一次聚會上,我母親認識了基多,他當時就坐在瓦爾特所坐的那張桌子旁,與一群人一起喝香檳,講笑話。如今他倆每晚睡在一塊兒。基多得了癌癥,但依然精力充沛。他還是一家大型谷物公司的老板,也是克拉麗絲阿姨從小認識的舊友。我妹妹和加爾多斯在市郊買了一家農(nóng)場,我們養(yǎng)成了去那兒過周末的習(xí)慣。每星期六一早,我妻子和我會先去瓦爾特家載他一道過來,到中午時所有人都已經(jīng)聚集在農(nóng)場,手里拿著葡萄酒杯,等著烤肉燒熟,陽光下遍布歡聲笑語。到目前為止我們只錯過了一個周末,因為那次瓦爾特得了感冒,他拒絕上車。我不得不遺憾地通知大家瓦爾特不能去了,消息通過電話迅速傳開,大家商量著他不來的話還有沒有必要聚會,結(jié)果到了平時加爾多斯開始烤肉的時候,所有人都說自己不去了。
如今,克拉麗絲開始和農(nóng)場總管約會,于是我們家里人出門時都成雙入對,當然,除了瓦爾特。在農(nóng)場的烤肉架旁邊有一把椅子,我們第一次帶瓦爾特來這兒時他一屁股坐在那兒,從此再沒挪過窩兒。我們總是盡量圍繞在他身邊,給他打氣或者陪他做伴。我們圍成一圈大笑,慶?;嗟陌┌Y幾乎痊愈,祝賀加爾多斯的農(nóng)場賺了大錢,向我母親舉杯致意,單純因為我們愛她。我妻子和我妹妹笑個不停,妙語連珠,她們講起最近的新鮮事,能令我們?nèi)夹Τ鲅蹨I。
然而,瓦爾特依舊那么憂郁。他的臉色憔悴,且每況愈下。加爾多斯帶一個他熟識的醫(yī)生來農(nóng)場,后者立刻就對瓦爾特的病癥大感興趣。那位醫(yī)生也開始每周末來農(nóng)場:他是個妙手,而且他愿意免費為瓦爾特治療。他的妻子也會來農(nóng)場跟我妹妹和我妻子聊天。此后常可以看見鄉(xiāng)村醫(yī)生、基多和加爾多斯在瓦爾特周圍聊著,抽著煙,講點蠢話逗他開心;談話最終總會轉(zhuǎn)向生意方面,基多簽下了一條新的谷物生產(chǎn)線,將在加爾多斯的農(nóng)場種植,醫(yī)生則就谷物的烹飪提出健康方面的建議。我包下了生產(chǎn)任務(wù),幾乎整天待在農(nóng)場里干活,因此當我妻子懷孕后我們也搬進農(nóng)場居住,還帶上了瓦爾特,他對這一變化不置一詞。看到他跟我們在一起,坐在他的椅子上,知道他就在附近,令我們心生寬慰。
新品種谷物的銷量一飛沖天,農(nóng)場里擠滿了雇工和批發(fā)商。人們都很和氣。他們近乎盲目地信任我們的項目,那種樂觀的情緒令我們在周末愈加意氣風(fēng)發(fā),每周加爾多斯的烤肉架邊圍攏的人群越來越龐大,當烤肉變成金黃色時,所有人都手持酒杯,焦急地等待。如今我們的人數(shù)越來越多,瓦爾特身邊幾乎一分鐘也不缺人陪伴,人們爭先恐后地搶著坐在他身邊照顧他,高高興興地跟他聊天,向他匯報好消息,向他展示我們有多么快樂。
公司在擴張?;嗟哪[瘤消失了,我的兒子也已經(jīng)滿兩歲。當我讓瓦爾特抱抱孩子時,我兒子又笑又拍手,還嚷嚷著:“我真高興,我真開心!”克拉麗絲阿姨和農(nóng)場主管結(jié)伴環(huán)游歐洲;回國后,他們與我妹妹和基多一道去了賭場,用贏回來的錢又開了一家新公司,并買下了競爭對手的生產(chǎn)線。新年前,公司邀請了農(nóng)場附近小鎮(zhèn)上幾乎所有的居民——如今幾乎全員都在為農(nóng)場工作——還請了批發(fā)商、鄰居和朋友來做客。晚上我們烤肉,一支樂隊現(xiàn)場演奏著四十年代的爵士樂曲,我們隨之如黑人一般奔放舞蹈。孩子們用花環(huán)點綴著桌椅。
我已經(jīng)有好一陣子沒陪陪我的兄弟瓦爾特了,這天我選了個相對平靜的空當,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事。他依舊保持沉默,但自動移開了視線不看我。這會兒要問他話很困難,因為剛巧到了十二點,人們互相碰杯祝酒,燃放的煙火照亮了整個夜空。大家鼓掌爆發(fā)出一陣歡呼。這時我感覺到了:一切都看起來更模糊、更黯淡,我忍不住想知道他們怎么了,這可怕的場面到底是怎么了。?
姚云青 譯
#作家簡介
薩曼塔·施維伯林(1978-),阿根廷短篇小說家,出生于布宜諾斯艾利斯,畢業(yè)于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xué)電影系。2001年,她憑借第一本短篇小說集《騷動的心》榮獲阿根廷國家藝術(shù)基金會獎和哈羅德·孔蒂全國文學(xué)大賽一等獎。2008年,她獲得墨西哥國家文化藝術(shù)委員會資助,在墨西哥瓦哈卡擔任駐市作家,同年她的第二部短篇小說集《吃鳥的女孩》獲得美洲之家獎。該書現(xiàn)已在十多個國家出版。2011年,薩曼塔·施維伯林入選《格蘭塔》雜志“最佳西班牙語青年作家”榜單,2012年其短篇小說《不幸的男人》獲胡安·魯爾福國際短篇小說獎。2013年,她入選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上海寫作計劃”,駐市兩個月。目前,薩曼塔·施維伯林住在德國柏林。
標簽: 施維伯林我的兄弟瓦爾特 薩曼塔施維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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