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是一名詩人,也是一位著名畫家,詩自云:“宿世謬詞客,前身應畫師?!彼纳剿飯@詩描寫山水景物,表現(xiàn)田園生活,既有濃厚的詩情,也有鮮明的畫意。在王維詩中,詩情與畫意往往交融一體,互為生發(fā),達到很高的藝術(shù)境界。《山居秋暝》是一首膾炙人口的佳作,也是其代表作,詩云: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資料圖片)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這首詩表現(xiàn)詩人隱居山中時見到的秋晚景象,在描寫中流露隱逸之情。
首聯(lián)“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兩句是詩人對雨后山林的感受:空曠沉靜的山林,一場新雨過后,秋晚悄然來臨??諝馐侨绱饲逍?,帶著鮮美的氣息,撲面而來,令人心曠神怡,引導詩人漫步山林各處,領略山間此時不一樣的景象。這兩句把山林寫得一塵不染,清新宜人,這是詩人對雨后山林的第一觀感,簡括的描述為下文奠定清新明朗的基調(diào),也留下了廣闊的表現(xiàn)空間。清張謙宜《絸齋說詩》說:“‘空山’兩句,起法高潔,帶得通篇俱好。”
中間兩聯(lián)具體描寫詩人秋日傍晚見到的山間景象。頷聯(lián)“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兩句寫山中景物。皓月當空,映照松林,將清輝投射在林間小路上。只見淺淺清泉在石上流瀉,清澈見底,若有還無。一場新雨,滌蕩塵濁,天空如洗,月光因之顯得皎潔明凈。空氣清新,月光明凈,泉水清澈,目之所及,著物皆清,好一個空明澄澈的世界!松月泉石,是山林中常見的事物,也是山中最優(yōu)美的景致。詩人將山林秋晚寫得如此清絕,又如此富于美感,簡直是一幅優(yōu)美動人的月下秋山圖。兩句描寫用直置之法,句末兩個動詞“照”和“流”也是極普通的字眼,不見刻畫之跡,若不經(jīng)意,而氣韻天成,自然本色,是山水詩中的名句。
頸聯(lián)“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兩句則是山中的田園生活。竹林中傳來一陣喧鬧,知是浣衣女子歸來;荷塘里蓮花搖動,應是漁船沿流下行。如果說頷聯(lián)只是單純描寫山林景致,那么頸聯(lián)則專注田園風光,聚焦人事,著力表現(xiàn)田園生活?!爸裥鷼w浣女”中“喧”字指歡聲笑語,見出浣衣女子收工時的輕松愉快。漁船順流而下,舟輕行疾,也是令人輕松愜意的。兩句所表現(xiàn)的田園生活,與沉寂的山林有所不同,靜謐中透出靈動,歡快閑逸,生機盎然,彌漫著生活的氣息。王維的田園詩多描寫田夫野老,窮巷柴門,或渡頭燈火,墟里孤煙。這兩句卻以竹林、荷塘為背景,以浣女、漁舟構(gòu)筑意象,取景優(yōu)美,擺落塵俗,散盡煙火,表現(xiàn)出與山水描寫高度和諧的高雅清新的格調(diào),又極富韻致。
幽美的自然山水和美好的田園生活令詩人駐足流連。尾聯(lián)“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兩句化用《楚辭·招隱士》中“王孫兮歸來,山中兮不可以久留”兩句。原文本是淮南小山為淮南王劉安招致隱士之詞,此反其意而用之,謂山中春天的芳華雖已消歇,但秋天清幽的山林美好的田園豈可辜負?山中隱士自可長留山中。兩句寫詩人沉醉山水田園時的由衷感受,欣慕之情,自得之意,還有隱世高蹈的志向,雖委婉曲折,卻也溢于言表。
蘇軾《書摩詰藍田煙雨圖》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薄霸娭杏挟嫛闭峭蹙S此詩顯著的藝術(shù)特征。詩的中間兩聯(lián)描寫松月泉石、竹林浣女、荷塘漁舟,一句一景、形象鮮明,有如合頁連式的連環(huán)圖畫。如果將此詩比作一幅畫卷,則繪畫又十分注重構(gòu)圖及勾畫。首聯(lián)從大處落筆,勾畫山林全景,其意在于鋪設背景、醞釀氛圍,故筆墨清淡、不著色相。中間兩聯(lián)屬于具體刻畫,雖然仍用素描,但已從小處著墨,故取景的大小遠近,筆墨的濃淡疏密,與首聯(lián)有所不同,構(gòu)圖層次也因此有所不同。中間兩聯(lián),頷聯(lián)寫山水、頸聯(lián)寫田園,前者觀照景致、后者注目人物,也是構(gòu)圖清晰、層次分明。此外,整個畫面注意動與靜的結(jié)合。四句寫山水田園,本是表現(xiàn)大自然的靜美,卻多用動詞。“照”和“流”,“喧”和“歸”,還有“動”和“下”,無不以動寫靜,而畫面也因此顯得生氣淋漓。
王維不僅是一位畫家,還是“文人畫”的始祖。他的山水畫絕去浮華,只用水墨渲淡,具有鮮明的寫意特征。詩歌也如此,其山水田園詩,寫景狀物,常常攝取富有特征的景物,用近于素描的手法加以刻畫,不假雕繪,筆墨省凈,給人留下豐富的想象空間。即如此詩頸聯(lián),寫浣女及漁夫的歸來,不從正面著筆,只以“竹喧”“蓮動”側(cè)面引出,筆雖未到,意已呼之欲出。同樣,此詩寫意也極為分明。頷聯(lián)兩句中,松月泉石具有明顯的象征意味。隱士隱居山林,泉石為鄰,松月相伴,已是山水隱逸詩中常有的意象。兩句寫景不務工巧,不貴形似,唯以興會,以意出之,頗得寫意傳神之妙。
以意為主,傳神寫物,原是繪畫的法則。《舊唐書·王維傳》說王維“畫思入神”,頗能概括其山水畫的藝術(shù)風格。此法用之于詩,也最能見出王維詩“詩中有畫”的妙處。前人評此詩,謂“色韻清絕”(《增訂評注唐詩正聲》),又謂“入神”(《唐詩選脈會通評林》),正是有見于此的確評。
◎本文原載于《文摘報》(作者余才林),圖源網(wǎng)絡,圖文版權(quán)歸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權(quán),請聯(lián)系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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