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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視點!好看臺|范小青:平江后街考(節(jié)選)

發(fā)稿時間:2022-11-06 18:54:39 來源: 騰訊網(wǎng)

內(nèi)文摘錄|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它是從電腦里逃走的。

但又不是通常我們都會碰到的電腦故障或粗心大意那些原因,現(xiàn)在的電腦已經(jīng)進步到即便臨時斷電或者別的什么突然故障沒來得及存盤,它也會自動留下痕跡,這簡直如同救人性命。早些年我們剛開始使用電腦寫作的時候,可是吃過無數(shù)的虧,我相信我的同行們都有差不多的經(jīng)歷和一輩子也去不掉的心理陰影,夜以繼日、嘔心瀝血的書寫,一瞬間就沒了。

說不得,說不得,一說都是傷心淚。

平江后街考

□范小青

我又雙叒叕寫了一部長篇小說。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寫小說,短篇、中篇、長篇,輪番地倒騰,厭煩得很。但是厭煩歸厭煩,還一直在寫著,為什么呢?

你說為什么呢?

這部新長篇叫《平江后街考》??煲蠊Ω娉闪恕M心歡喜。

這個小說的名字,看起來不像一部小說是吧?何況你們知道,有關(guān)蘇州地域文化的考古書籍十分的多呀,多到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它出不來的?!端纹浇欠揽肌贰秴情T表隱》《百城煙水》《清嘉錄》《吳地記》《吳越春秋》《吳郡圖經(jīng)續(xù)記》《太湖備考》《吳趨坊古錄》《過云樓書畫記》《吳歌吳語小史》等等,就連蘇州的一條街,都有一本古書與它相配:比如山塘街,就有一本《桐橋倚棹錄》;比如一條平江路,就編出一本《平江路志》。

我手邊就有這許多,不止這許多,還有好多,很多,更多。

我的小說名字和它們長得很像,要說沒受影響,那是騙人的。所以我得事先提醒一下,不要受標題黨的蠱惑,誤以為《平江后街考》就是一部以小說的形式來考證某些事情的作品。

考,不一定就是考證,還有考試、考慮、考察、考驗、考究、考場、考問、考勤、考什么什么什么——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形式上的探索。好像不在形式上玩點花招,寫小說就沒有什么意思。這可能是老年中二病哦(過分,幼稚)。

現(xiàn)在,這一次的艱難探索,又將開出一朵奇葩了。真是歡欣鼓舞。

可是,可是可是,世間之事,皆為無常,后來就出事了,樂極生悲了——我的即將完成的小說丟失了。確切地說,不是全部丟失,是丟失了最后的一個部分——第九章。

這第九章叫做“后街的后來”。難道是因為這個章節(jié)的名字暗含了什么,動搖或者引誘了這個章節(jié),讓它逃遁得無影無蹤了?

無論后街前街,無論大街小街,無論東街西街,無論什么什么,到后來都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凈”,不是嗎?

既然到后來都一樣,所以它不想等到后來了,它提前逃走了?

聞所未聞。

它是從電腦里逃走的。

但又不是通常我們都會碰到的電腦故障或粗心大意那些原因,現(xiàn)在的電腦已經(jīng)進步到即便臨時斷電或者別的什么突然故障沒來得及存盤,它也會自動留下痕跡,這簡直如同救人性命。早些年我們剛開始使用電腦寫作的時候,可是吃過無數(shù)的虧,我相信我的同行們都有差不多的經(jīng)歷和一輩子也去不掉的心理陰影,夜以繼日、嘔心瀝血的書寫,一瞬間就沒了。

說不得,說不得,一說都是傷心淚。

最早的那個電腦叫PC機,沒有硬盤,那時候我在五寸盤上寫完了一個中篇小說,第二個中篇小說也已經(jīng)進行得如火如荼,這時候電腦就出問題了。我請行家來修理,結(jié)果五寸盤里的幾萬字,瞬間就被吃掉了,簡直是滅頂之災(zāi)啊。

頓足捶胸也沒用,椎心泣血也無濟于事,唯一的辦法就是趕緊憑著記憶,把還記得的內(nèi)容再寫出來,是呀是呀,現(xiàn)在我得趕緊的,把我的《平江后街考》第九章“后街的后來”從大腦里復(fù)制出來。

記得多少算多少,想起什么算什么,雖說逃走的魚總是大的,但是能在大魚逃走之后,抓到小一點的魚,也算是一點安慰呀。

結(jié)果卻是再一次的聞所未聞。

我的大腦空空如也。里邊沒有第九章,完全沒有,什么也沒有:沒有故事,沒有人物,沒有語言,一切的一切都沒有。

“后街的后來”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我慌了。

它不僅從電腦里逃走了,也從我的大腦中,甚至從我的生命中逃走了。

我一口氣地、晝夜不息地、神魂顛倒地把《平江后街考》的前八章讀了又讀,讀了再讀,但是我仍然想不起來第九章寫的什么。

好在我還有筆記本。

我有好多的筆記本。從剛開始寫作,甚至寫作還沒有開始的時候,我就開始記筆記。

我對筆記本沒有要求,所以我的筆記本是極不規(guī)范的,各式各樣,有16開本的,有24、32、48等等開本的,也有各種大小卡片,有手撕小本紙,有A4復(fù)印紙,也有隨手記在信封信紙上的,還有許多會議室和賓館酒店提供的會議記錄用紙之類,后來有了電腦和手機,更加方便,我記筆記的習(xí)慣就更隨意也更混亂了。

就說手機吧,在一只手機可能記事的所有角落,都有我隨手記下的東西,在“備忘錄”里,在“文件傳輸助手”里,在“收藏”里,在“微信”里,在“圖庫”里,在“錄音機”里,總之,愛記哪就記哪,簡直無法無天。

當然,比起我的筆記內(nèi)容,我的筆記本之亂真是算不了什么,我的筆記的內(nèi)容,堪比鬼畫符。

它們簡直就是一堆游走的靈魂。

比如在我的某一年的筆記本上,有這樣一則記錄:

“先拿一根電線桿當聽眾,又嫌人少,跑到小樹林,對著樹點人頭,拔簽,發(fā)簽,抱個枕頭當琵琶開唱”——這個肯定是瘋了。

另一則:“借尸體,火葬場,要解剖,不同意,幾包煙,裝出去,醫(yī)學(xué)院,一胃血,送回去,后半夜,不開門,跳進去,找鑰匙,停尸房,怕?!?/p>

當然,我自己還大致知道是個啥意思,卻想不起來為啥要寫成三字經(jīng)。

莫名其妙。

嚇人倒怪。

當然,筆記亂歸亂,但是在我的心里,還是有據(jù)可依的,所以我很快就找到了記錄有《平江后街考》內(nèi)容的筆記,不幸中之萬幸,里邊果然有關(guān)于最后一章“后街的后來”的構(gòu)思記錄,是這樣寫的:“后街的后來”這個故事,本身已經(jīng)具備了一個小說的幾乎全部的要素,它其實就是小說本身了——也可以換個說法,“后街的后來”其實就是《平江后街考》整個小說的起因、動力、靈魂。

也就是說,如果不是先有了第九章“后街的后來”這個故事,就不會有這部《平江后街考》。

看到這段話之后,我更著急心慌了,前后翻找,前面或后面一定會有完整或不完整的“后街的后來”故事記錄。

可是沒有。

空白。

一個靈魂丟失了。我不把它找回來,《平江后街考》不僅不完整,它就是一部沒有靈魂的小說。

小說的靈魂丟了,我的靈魂也丟了。我喪魂落魄,逢人就訴說我的遭遇,大家聽歸聽,根本不往心里去。那是當然。如果反過來,他們遇到了什么問題,來找我訴說,難道我就會往心里去嗎?

你以為呢?

當然聽我訴說的人,也有不同的情況。有人純粹是不好意思拒絕聽我的訴說,就硬著頭皮聽了;也有的是聽了個開頭,就不想聽,但又不好強行打斷我,就算給我一點面子,聽罷,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這都還算正常,可以理解,也有人挺替我可惜惋惜,皺著眉,咂著嘴,但他的眼神卻逃避不了我的尖銳的注視,他眼睛里分明藏著幸災(zāi)樂禍,他的眼睛在說:活該,讓你拼命寫。報應(yīng)。

其實這個也還不錯,至少他是聽進去了我碰到的事情。

有一個人說,噢,那你可以去起訴他們呀。

我蒙了一下,我說,我起訴誰?

他也蒙了,想了想說,咦,你不是說有人、有人那個什么,剽竊了你的文章——哦,不對,是偷取了你的靈魂,你告他呀。

還有一個更逗,說,我有個建議,你去農(nóng)家樂玩玩吧——他什么意思?是感覺我太緊張了,壓力太大?

更有幾個人一致認為,說我可能根本就沒有寫過第九章,卻以為自己寫了。

那就是我的記憶出問題了?

當然,記憶本來并不可靠,它甚至可能是個最大的騙子,人的一生中不知道要被記憶耍騙多少回,但是它把我嘔心瀝血寫出來的東西騙走,那是有多殘酷。

我差不多徹底失望了,算了吧,沒有這一章,小說也能成立。但是我的執(zhí)拗的習(xí)慣,是不允許我丟失第九章的,我必須找到它。

這個丟失了的故事,在我尋找它的時候,也許它暫時地挪移到了另一個空間,不知道平行的那一個空間是不是適合它。

我堅信它會回來的,但是我不能坐等,我要去找它。

但是我已經(jīng)束手無策了。我找遍了所有的筆記,一些破碎的紙片,卡片,只要是曾經(jīng)用來記錄想法的那種小小的手撕本,都找過了,沒有。

我又翻遍了我的電腦的每一個角落,甚至連云里霧里都去找過了,沒有。

最后我氣惱地將它們統(tǒng)統(tǒng)拋開,我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藏起來,遠離我的無力的視線和倒霉的心情。

現(xiàn)在我的眼前,只有手機了。

手機?它不會躲在手機里吧。

這似乎是不可能的,我再怎么燒包,再怎么迫不及待,也不至于拿個手機來寫作吧。

但是除了手機,我還能到哪里去找呢?

我萬念俱灰,無聊而隨意地翻看手機,眼花繚亂,頭暈?zāi)垦!N医K于要放棄了,可是就在放棄之前的那一瞬間,有如神助呀,我的眼角,瞄到了一個名字:陳西。

前面我已經(jīng)掃過了無數(shù)個名字,在我的微信通訊錄里,有幾千個名字,我的目的,無非是想從名字中搜索、關(guān)聯(lián)出和“后街的后來”有關(guān)的內(nèi)容,

但是說實在話,那么多的名字,別說和“后街的后來”聯(lián)系不上,我連它們本身,都已經(jīng)忘記了。

誰是“了不起”?

誰是“陰溝里的天使”?

誰是“寶寶的寶寶”?

誰是“吃狗屎長大的”?

各種微信名,簡直是五彩繽紛,五光十色,讓人眼花繚亂,心亂如麻,誰知道誰是誰。

即便用的是原名、真名,也不一定都知道呀?!皬埞鹆帧本陀腥齻€,“劉加明”也有兩個,“李偉”,有五個,這怎么辦呢?

總有辦法的,比如加個地名吧,“某某地方的李偉”,這總不會再搞了吧——且慢,照樣叫你摸不著頭腦。

那就加了前言再加后語,前后都將他綁住,這總逃不掉了吧。

你以為呢?

比如有一個人在我的微信里叫“福平蔣維部長”,我早就不記得他是誰了,但是還可以推想。推想起來,當初加微信時,肯定是想要記住這個人的,只是不太熟悉。第一次見面,又沒有什么特別之處讓人一見如故或過目不忘,所以就得用點心,防止忘記,就加了前言“福平”和后語“部長”將“蔣維”固定了。

既然現(xiàn)在“蔣維”我記不得了,那就看看“福平”吧,找到了“福平”,就可以聯(lián)系上蔣維嘛??墒恰案F健蔽乙膊挥浀昧耍疑踔敛恢馈案F健笔且粋€地名,還是一個人名。

如果是地名,那再推想一下,應(yīng)該我是去過的,就在那個地方,和這個“蔣維”加上了微信??上У氖牵乙餐瑯硬挥浀媚膫€地方名叫“福平”。不過這也不難,我搜一搜罷。

不搜則已,一搜就搜出好多個“福平”。

福平糧油批發(fā)站,福平藥房,福平龍蝦,福平金店,福平窗簾……這些都是可以毫不猶豫地排除掉的,即便我們加微信的地點是在“福平”龍蝦店,我想我也不至于用龍蝦給一個新朋友冠名吧。

還有一條“福平鐵路”,那是“中國福建省福州市境內(nèi)一條連接晉安區(qū)與平潭縣的國鐵I級電氣化鐵路”,這個離我也太遠了,想必與我無關(guān),與我的微信新老朋友無關(guān)。

我心里以為,會有一個“福平”縣之類,但是看來看去沒有“福平”縣,倒是有一個“富平”縣,會不會是我當初寫錯了呢——這也同樣絕無可能,因為這個“富平”縣,地處陜西省中部渭南市,和我也是八竿子打不著的。

再往下看,有一個村子叫“福平”村的,更離譜更遙遠了,在廣西貴港市平南縣安懷鎮(zhèn)。

關(guān)于“福平”是不是一個地名這個推想和猜測,已經(jīng)走到盡頭,前面無路可走了。

那么再換一條路試試,再試著推想一下,“福平”如果不是一個地名,那么他應(yīng)該就是一個人啰。這當然有可能,因為這也是我拿手的辦法之一,要想記得陌生的張三,就把他和中間人李四連在一起,簡單地說,就是在新朋友的名字前面加一個老朋友的名字,意思就是,這個新朋友是由那個老朋友介紹而加了微信的。

比如我認得一個叫金總的人,和金總交往的時候,有時候會結(jié)識金總的一些朋友,對于我來說,他們是我新認識的人,記不太住,如果加微信,我會寫上“金總常總”“金總朱總”等等之類,這樣即便今后不再一來二往,但只要一直和金總有聯(lián)系,那幾個“總”被忘記的概率也會小很多吧。

但這也只是我的一廂情愿而已,事實證明,即便是如此細致如此精到,也仍然無法保證什么,過不了多久我就把他們給忘了。

所以,這個“福平”,他雖然可能是一個人名,但是我同樣不記得他,不認得他。這個名字,是個陌生的名字。那我怎么會以他來作為標志和標簽,從而判斷和記住另一個人呢?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我想我曾經(jīng)一定是認得他的,甚至可能和他很熟悉,但是現(xiàn)在不是曾經(jīng)了。

“前言”已經(jīng)沒有指望了,那再看看后語,說說“部長”。

這個“蔣部長”是個什么部的部長呢?宣傳部,組織部,統(tǒng)戰(zhàn)部,人事部,后勤部,聯(lián)絡(luò)部,營銷部,策劃部,海外部……

我不能再為“福平蔣維部長”這個人物多說廢話了,畢竟在《平江后街考》這部小說里,他連次要人物也算不上,他只是個舉例說明的“例”。

在我和每一個人的微信通訊錄里,都躺平安睡著許多我們所不認得不記得的“熟人”,讓他們睡去吧,愛睡多久睡多久。

可是為什么偏偏這個“陳西”會觸動了我呢?

陳西是我的小學(xué)同學(xué)。

不過我早就忘記她了。

幾十年以后的一個飯局上,我們意外地相遇了。其實用“意外”這個詞也許并不妥當,因為我并沒有記起她來。

那天陳西跟我說了許多小時候的事情,有些我依稀想了起來,也有一些始終模模糊糊,如果不是她報出了我一直記得并始終保持聯(lián)系的小曹和小金的名字,我?guī)缀鯌岩伤J錯人了。

最后陳西還告訴我,她不僅和我小學(xué)同學(xué),還是我的鄰居,緊隔壁,因為是板壁墻,隔壁人家的聲音都是清清楚楚的,兩家就近得跟一家差不多。

那天我們加了微信,重新續(xù)上了前緣。

她的微信不是原名,有另一個名字,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忘了,我只記得我當場就給她改回了原名“陳西”。

對一個人,原名你都不記得了,你還想記住她的微信名,想多了。

事后我察看她的朋友圈內(nèi)容,想從中找出一點小學(xué)同學(xué)加鄰居的印象,卻沒有找到。近三個月里,她只發(fā)了兩次朋友圈,一次是曬自己做的美食,還有一次是旅游圖,看不出什么個性。

本來我還想問一問小曹和小金,我們小學(xué)同學(xué)中有沒有“陳西”這個人,但是后來發(fā)現(xiàn)陳西說得有鼻子有眼,我也就打消了質(zhì)疑她身份的念頭。

我們加了微信后不久,有一次陳西和我語音通話,說,你是馮荃嗎?我說是呀。她說,哦對,那沒有搞錯。

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也沒放在心上?,F(xiàn)在加微信的人多,加幾千個人的微信,搞錯幾個人,也是正常的,可能陳西的微信出了什么差錯,所以來確認一下。

后來我還留意,除了我和陳西直接加了微信,我們還同時出現(xiàn)在三個群里。一個群名叫“小伙伴”,一個叫“當年平江”,一個叫“不老”,三個不同的群,大致都和“從前”和“后來”有關(guān)。

現(xiàn)在我把陳西的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但是我仍然不明白,為什么我在尋找“后街的后來”時,目光和思想停留在“陳西”這里了?

不恥下問,我發(fā)微信詢問陳西,但是思來想去,卻不知道該怎么問她才能讓她明白我的意思,最后干脆就直接寫道:你對“平江后街”和“后街的后來”這幾個字有什么想法嗎?

陳西沒有回復(fù)我,我一等再等,也沒有任何音訊,我也不怕打擾她了,直接語音通話,也沒有人接聽。我是個急性子,想到我們還在三個群里有交集,趕緊先進了其中一個群,到群里去找她。我先艾特了所有人,給大家送了三朵花,看看動靜,結(jié)果等了半天也沒有動靜,也沒有人接受我的花;我只好再艾特“陳西”,仍然未見動靜;又過了好半天,有個“蔣康”艾特我了,說,我加你微信。

有希望,他這是要和我私聊,也許聊的就是陳西的精彩故事。

加微信時,發(fā)現(xiàn)他不叫“蔣康”,叫“大王”,因為有前車之鑒,我有點不敢相信微信背后的這個“大王”就是我的發(fā)小蔣康,我特意問了又問,確認“大王”就是蔣康本人。一聊,發(fā)現(xiàn)我們住得很近,他說要來我家面談,我覺得多此一舉,雖然我急著發(fā)現(xiàn)陳西,但我又不希望別人上門來打擾,想著法子推三阻四。結(jié)果只是微信來來回回幾次的工夫,蔣康已經(jīng)來敲我家的門了。

還好,我認得他,他確實是蔣康。我問他認不認得陳西,他說認得;我讓他說說陳西的情況,他說陳西和我們差不多,就這樣的人生;我問他最近有沒有見過陳西,他就說,我跟你都幾年沒見啦,好像有了微信,人跟人就不用見面了似的;我問陳西在哪里工作,他說這個年齡都退休了吧。我差不多已經(jīng)無話可問,忽然又想到一問,是誰把陳西拉進這個群的,他說,我自己都不知道是誰把我拉進這個群的。最后我終于知道他根本不知道陳西,我直接戳穿他說,你不認得陳西是吧?

他笑了起來,說,不瞞你說,我確實不認得陳西,以上那些,是我隨便說說的。

我有點郁悶,但也不好發(fā)作,我保持理智,耐心地問他,既然你都不知道陳西,為什么要加我微信,還要跟我談陳西?

他說,其實吧,我是想找你幫我個忙,但是一直想不到用什么借口聯(lián)系你,正好你在群里艾特,給了我機會哈哈。

他拿出厚厚的一疊稿紙,上面寫滿了字,目測足有三四十萬字,我的腦袋“轟”的一下,果然就聽到他說,你知道的,我從前也喜歡寫作的,只是后來沒有像你一樣堅持下去?,F(xiàn)在有時間了,我又開始寫了,這是一個長篇,第一卷,你幫我推薦出版吧,版稅稿費什么的我隨便,等書出來,你再幫我寫個評論文章吹一吹。

我接過他的巨著,翻開看了一眼,我難道希望陳西會在這里邊嗎?當然不可能。

后來我很快撇掉了“大王”蔣康,另外物色了一個靠譜一點的,老蔡。可是才聊了幾句,就發(fā)現(xiàn)老蔡像是變了個人,我差一點提出跟他視頻看看臉,可還是忍住了。從前的老蔡隨和而又認真,是那種“待人有分寸,心里有底線”的高情商,可現(xiàn)在我找到的這個老蔡,竟然成了一個傲嬌的老男人,和我大談一通人生哲學(xué),我都插不上一句嘴,怎么也繞不到陳西的話題上去。最后他問我,天下之大,其實只有兩件事,你知道是哪兩件嗎?我說我不知道,他“嗯哼”一聲說:一關(guān)我屁事;二關(guān)你屁事。

真有哲理。然后老蔡說,老馮,我知道你有路子的,你幫我把我女兒調(diào)個單位吧?,F(xiàn)在那個狗屁單位,怎么怎么怎么,什么什么什么。

我氣得差一點噴他,不是關(guān)我屁事嗎?但我畢竟是個文明人,我忍住了,他急切地說,我等你的消息哦,我“嗯”了一聲,我在心里對他說,等屁吧。

群友如此的遙不可及和不可理喻,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唯一的直接的辦法就是再次聯(lián)系比較切近真實而且是直接的當事人陳西。這一回我幸運了,陳西的回復(fù)很快就來了,她先是道了歉,然后說明她現(xiàn)在人在外地,很忙,微信常常不能及時回復(fù)。

我本來想約她見面談的,可她在外地,我只能跟她視頻了。視頻上,我一看,傻眼了,這不是小曹嗎?

我說,咦咦,怎么是你?

小曹說,你還咦,我才咦呢,不是你找我的嗎?

一直到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我操作失誤,當時錯把小曹的微信名改成了陳西。

小曹那邊好像真的忙,人聲嘈雜,還有人在不停地喊她,我無法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跟她仔細探討陳西的事情和“后街的后來”,就匆匆拜拜了。

手機里的“陳西”原來是小曹,那么真正的陳西在哪里呢?她又叫什么名字呢?

暈。我怎么可能從幾千個名字中判斷出她來。

“不是我”

“是你錯”

“無事生非”

“有情有意”

“異想天開”

“老不死”

“小東西”

“活久見”

……

天哪,陳西淹沒在那個大海里,我怎么撈她?

再換個方向,趕緊上岸來,努力回憶和陳西加微信的那個飯局,只要把那個飯局回憶起來,陳西是不是就會出來了?

只可惜飯局太多,也太亂,我實在理不清了。我努力地想了又想,腦子里涌現(xiàn)出好多亂七八糟的飯局。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難免會有各種意想不到的事情要面對,也經(jīng)常會有莫名其妙的飯要吃。有一回,我坐下后才發(fā)現(xiàn)一桌上十幾個人除了邀請我參加的主人,其他人都是陌生人,我差點懷疑走錯了包間。

因為無聊,我一邊嘴不應(yīng)心地跟他們瞎說話,一邊開始暗中觀察研究他們:這里有兩個東北人,兩個廣西人,兩個安徽人,四個本地人,一個北京人,一個上海人。

其中,三個是經(jīng)商的,經(jīng)的是什么商,主人倒是介紹過,但是沒有聽明白;一個畫家,好像說是專畫動物的;一個中醫(yī),自己開了個小診所當所長,有秘方什么的,還擅長推拿;一個退休干部,在職時是管水務(wù)的;一個年輕人正在做一個以石頭為主題的動畫片;還有一個人始終面目不清,怎么打探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只是隱約感覺蠻有實力的。

這一桌人的年齡階梯也比較有意思,從二十五到七十五,代代有人,層次分明。

……

既不是同事同行,也不全是老鄉(xiāng);既不是同學(xué)聚會,也不是發(fā)小重逢;既不是老友,也不是熟人,但硬生生就是能坐到一起,還喝得那么嗨,話還那么多,表情還那么豐滿,也是醉了。

還有一次也挺逗,說是有人想和我談一個項目,就把一些人拉到一起吃飯,結(jié)果一直到飯局結(jié)束,也沒有任何人提起任何項目,我始終也不知道那是個什么項目,也不知道是不是根本就沒有什么項目。后來想了想,大約就是吃飯的項目吧。

既然沒有人提項目,這飯吃了也是白吃,可我為什么不問一問項目呢?可我為什么要問一問項目呢?難道會有好事在等著我嗎?

陳西的那局飯,就淹沒在許多的局中,時隱時現(xiàn),讓我捉不住,吃不準。后來我急中生智,不再糾纏現(xiàn)在隱藏著的陳西,而是沿著現(xiàn)在的陳西逆向而行,終于找到了思路:既然她是我的小學(xué)同學(xué),從小又同住一條巷子,那么我可以找到其他小學(xué)同學(xué)和兒時玩伴打聽陳西,不是嗎?小曹忙的話,我就找了小金。

小金說,啊,有那頓飯嗎?我沒參加。

我說,不可能,你肯定在的。我記得住的小學(xué)同學(xué)沒幾個,你若不在,除了小曹,別的人,還真有點夾生。一頓飯,幾個小時,從頭到尾,說什么呢,很尷尬的。

小金說,哦喲,不就是一頓飯嗎?你那么認真干什么呢?你要找陳西是吧,陳西我記得的,就是我們班上最帥的小哥罷,別說全班女生了,連班主任都喜歡他。前幾天我遇見他了,老了,一點也不帥了,一個糟老頭,特別糟,你看見了會失望的哈哈。

我說你記錯了,她就不承認,還說是我自己搞混了,甚至還編了個故事說,他們發(fā)現(xiàn)我神魂顛倒五迷三道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了,一定是因為我寫作過于勞心勞神。

這不是說我有病嗎?

我有點火冒了,我說去你的,我只不過要找一個小學(xué)同學(xué)而已,你記得就記得,記不得也拉倒,犯不著往我頭上扣一頂神經(jīng)病的帽子。

小金感覺有點說重了,趕緊往回扳艄說,這可不是我說的哦,那天吃飯時,老萬說的,當你面說的。不過,當時你在和小曹說話,可能沒注意。

我十分敏感,立刻抓住了縫隙里的萌芽,我說,你不是說你沒參加嗎?

小金說,咦,你不是說我肯定參加了嗎?那就以你為準吧。

我趕緊去問老萬,老萬倒沒否認自己參加過“那天飯局”,但是我已經(jīng)不再敢直接提陳西的事情了,換了方法。我問老萬,那天吃飯,我們拍照了吧,你那兒有照片嗎?

老萬一榔頭就把我打回去了,他夸張地說,什么什么,吃飯拍照,找死啊,不怕網(wǎng)暴啊。

我只好直奔主題硬著頭皮問他陳西有沒有參加那次吃飯。老萬說,那我哪記得呀,現(xiàn)在的飯局,千奇百怪,多是些半生不熟的人,吃完喝完,拍拍屁股走人,誰記得誰是誰呀。

剛剛闖開的一點思路,又堵死了。電話那頭感覺得出老萬也在猶豫,估計是沒能給我準確的回答,心里有點過意不去,所以他又補充說,要說全忘了也不對,有些人不記得,但有些人是記得的。那天還有個人也參加的,她記性好,你不妨去問問她。

我一激動,趕緊問是誰,老萬說,咦,你忘了,就是馮荃呀,她是個作家,作家一般記性都好的是吧。(節(jié)選)

(全文請閱《長江文藝·好小說》2022年第11期)

選自《收獲》2022年第5期

原刊責編:謝? ? 錦

本刊責編:朱勇慧

作者簡介

▲范小青|

范小青,當代著名作家,代表作有《赤腳醫(yī)生萬泉和》《城鄉(xiāng)簡史》《桂香街》《滅籍記》等,著有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散文隨筆集、報告文學(xué)等八十余部,作品曾多次獲得國內(nèi)文學(xué)大獎,并被譯成英、法、德、俄等十多種文字出版。

標簽: 好看臺|范小青平江后街考(節(jié)選) 小說_文化

責任編輯:mb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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