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桂花三首,李商隱的嫦娥和桂花,桂花吹斷月中香
今年桂花遲,因為天旱久不雨。本來中秋節(jié)左右盛開的桂花,現(xiàn)在差不多遲了一個月。
(資料圖片)
這幾天天氣依然晴朗,然而早晚低溫,早上可以看到路面分明有露水的痕跡。這樣微薄的露水,倒是春秋小草本的盛宴,一顆草頂一顆露水,菊花雖不豐腴,卻在這樣的露水中秀著小花,倒也有秋意。
只是沒有想到,這微薄的露水,竟然催開了桂花。雖然沒有往年繁花滿樹的壯觀,但是桂花之香,一縷就氣沖牛斗,別有清馥,才知道古人誠不我欺,原來,桂花是寒露逼出的骨氣心香。而桂花在清露中,有別有一種濃郁,深入肺腑,滌蕩心懷。
李商隱含有桂花的詩句很多。唐朝中秋是個大節(jié),先唐流傳的關(guān)于嫦娥奔月,吳剛伐桂的傳說,在崇尚道教的唐朝盛行。秋天栽桂樹,飲桂花酒,以應(yīng)月圓大節(jié)。
但李商隱寫桂花,更是另外一種隱喻和寄托。因他年輕時的愛人,是宮女,又是道姑。
中國的桂冠,比西方早,三國曹植的《洛神賦》,洛神頭上戴的就是桂葉冠。通常道家的儀式,會有各種花草點綴。在上古,桂花因為出自南方高山,不容易獲得,以桂花釀酒,認(rèn)為其芬芳直通仙界,桂花酒有長壽成仙的功效,所以為道家鐘愛,連帶桂樹都是仙樹,月宮桂樹,是信仰和精神的載體。雖然真實的月球無宮無府,亦無嫦娥,只是荒涼。所以道人在重大的禮儀慶典上,是會佩戴桂葉冠的。當(dāng)然桂花開時,是更好。
李商隱玉陽山學(xué)道,大約在他的十六歲。
李商隱少年喪父,底下還有幾個弟妹,他十幾歲就四處在各大幕府求職,并不廢讀書,是一家人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唐朝的道教很有意思,既是國教,必會闡揚。李唐自封為老子李爾后人,是為拯救江山而出世,所以皇帝和宗室,都弘揚篤信,里面也網(wǎng)羅培養(yǎng)人才。唐朝許多公主不愿意下嫁,反而出家為道姑,轄有名山大川,未死已經(jīng)名列仙籍。到了唐玄宗時代,又公開從道教中選拔人才,和科舉并行。這樣的考試,實際一直延續(xù)到晚唐。
所以李商隱十六歲學(xué)道,并非看破紅塵,而是高人指點,可以通過學(xué)習(xí)道教知識,從這一方面改變自身和家庭命運。中唐的李泌,通過道教躋身仕途,施展抱負(fù)。
李商隱天資聰慧,感悟力強,可以說,很短時間內(nèi)通曉道教典籍掌故。
他的幸運和不幸都在此。
他的幸運,在于,他是中國文學(xué)史上,最熟練運用道教典故的詩人,達(dá)到了前所未有美輪美奐的地步。
他的不幸在于,在16歲到24歲之間,經(jīng)歷的一場發(fā)自內(nèi)心的純真的愛情,影響了他后來的人生,也因為這場無果的戀情,讓敏感的他傷痕累累,其影響,應(yīng)該是終生的。
李商隱在玉陽山,愛上了公主的高級侍女,她本身在道觀地位極高。從年齡上看,她應(yīng)該比李商隱略長。公主的侍女,必然得到公主的信任,擁有宮女和道女雙重身份。
但是是什么吸引了兩個人?我個人認(rèn)為是聰明還有身世。
這位女子,文化程度很高,不但熟讀道家經(jīng)典,還有一手好字,這當(dāng)然是宮廷培養(yǎng)的結(jié)果,如同上官婉兒遴選人才,她亦負(fù)責(zé)相當(dāng)?shù)牡朗颗嘤?xùn)和選拔。所以李商隱和她的日常交集,實在是正常。
但是她真正的身世是什么呢?能夠陪同公主出家,已經(jīng)是完全的人身依附關(guān)系,可能和上官婉兒一樣,父母皆不在。而這樣的女子,無論外表如何知性,她內(nèi)心卻是善良,渴望人間情誼的。
而李商隱十來歲失去父親之后,也被迫一夜成年,挑起家庭生存的重任,而李商隱缺失的也是愛。
這就不難想到,這兩位年輕的男女相處,會激發(fā)怎樣一種熱愛和依戀。
李商隱是決意要娶這位姑娘的。但是除了愛情是純真的,所有的環(huán)境都是復(fù)雜的。
一是,這位女子,如何脫離宮女和道教籍貫?雖然唐朝有放還宮女的先例,但是通常是服役多年的宮女,且地位不高,允許出宮,由家人領(lǐng)回,還有一部分,是類似孤兒,就送到道觀安置,或從事雜役,或者養(yǎng)老。
而顯然這位女子尚在青春盛年,她的脫籍,必須由公主本人許可。
二是,這位女子之所以選擇和公主一起出家,在某種程度上,她是認(rèn)可這種生存生活方式的。
三是,李商隱尚無功名,家境清寒,他用什么做條件,擺在桌面上,向公主求娶佳人?
而李商隱和這位女子的緋聞,也震怒了公主,不久之后,這位宮女調(diào)到其他地方。李商隱從玉陽山,趕到揚州,又從揚州趕往長安。
李商隱考中進(jìn)士之后,應(yīng)該是去了玉陽山一趟,他在做最后的努力。
但是他沒有等到她,等到的是別人的傳話,她終生修道。
李商隱一半相信,一半不信。一半相信,是因為他知道,她無從選擇。一半不信,那是基于感情的烈度和感情的信任。誰愿意將年華不伴愛人,伴鬼神?
她是被圈禁的仙女,是李商隱終生的愧疚和遺憾。
“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后清宵細(xì)細(xì)長。
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
風(fēng)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崩钌屉[《無題》
是,作為公主陪侍,享有高尚地位的道家女子,生活用度,必定奢侈清貴。
那重重帷幕落下,秋天的風(fēng),吹不去進(jìn)去,多么神仙一樣的清凈安逸的生活,然而孤寂。
那愛情,那由愛情而產(chǎn)生的纏綿,無從落腳在現(xiàn)實,而成為一場春夢,一場夢境。
作為道教仙姑,被人尊重敬仰的背后,就是根本不能擁有享受正常人的幸福。這是一種看起來仙意實際殘忍的閹割。她住的地方,從來就沒有真實的愛,人間的情誼,人間的情郎。
那風(fēng)波搖曳,撼動著女子浮萍菱花一樣可憐的命運,最終將她固定成一棵清冷的桂花樹,裝點皇家公主的盛世華美。
我明明知道,我愛她,我思念她,對彼此都無好處,然而我還是在愛著她,在思念她,在共情她身不由己的命運,他人看我太瘋癲,我的清狂,是傷心。
愿意共情苦難,才是真愛,無疑李商隱是真的愛她,愛她一個人在風(fēng)雨中沉默搖曳絕望,痛惜著她的存在和才華,冷成了桂花香氣,成為了祭壇上的犧牲。
她就是他現(xiàn)實的嫦娥。
“金殿銷香閉綺櫳,玉壺傳點咽銅龍。
狂飆不惜蘿陰薄,清露偏知桂葉濃。
斑竹嶺邊無限淚,景陽宮里及時鐘。
豈知為雨為云處,只有高唐十二峰。”?唐 ·?李商隱《深宮》
人生而自由,而無往不在枷鎖里。
李商隱的愛人,被送入了深宮。這位宮女不是嬪妃,但是比嬪妃更慘,因為一生無望。
住的是瓊樓玉宇,錦繡高樓,但是這和她的命運有什么真的好處?
像藤蘿一樣的女子,本來就應(yīng)該嫁給松樹,但是在這里,除了宮墻和狂風(fēng),日復(fù)一日摧折她的生命,還有些什么?
當(dāng)然還有她的品質(zhì),她的只有他能夠懂的桂花一樣的高潔和芬芳。
但是如同月宮里的桂樹,孤獨盛開,誰人能夠相伴,誰人能夠靠近?
那冰冷的露水,宮廷的寒夜,會讓她更典雅,也更孤獨。
那自由的愛,曾經(jīng)有過,但是不是在宮廷里,是在廣闊的玉陽山。
那最自由的一段時光里的愛,是李商隱最美和最痛的回憶,也是她的。
或者就是為了那短暫的相逢,他們等了數(shù)千年。只是年輕的心,如何肯沒入又一個千年的暗夜?
他不愿意她是嫦娥,但是命中注定她是,只留給他桂花一樣濃郁的芬芳。
“不辭鶗鴂妒年芳,但惜流塵暗燭房。
昨夜西池涼露滿,桂花吹斷月中香。”?唐 ·?李商隱《昨夜》
每到八月十五或者秋天月圓的時候,聞到桂花香,他就會想起她。
那玉陽山的桂花,一定此時開放。那里曾經(jīng)布滿他們相愛的痕跡。
但是她現(xiàn)在在哪里呢?具體在哪里已經(jīng)不重要,無論是玉陽山頂,還是宮廷高樓,對于李商隱來講,都是遙不可及的月宮。
但是桂花宛如從月宮中飄下來的仙意凄楚而濃郁的芬芳啊。
那是她的苦難,她的相思,她為我而盛放的絕望的芬芳。
沒有歷史資料顯示,李商隱晚年去找過這樣一位年輕時的愛人,但是從他晚年留下的大量寫嫦娥的詩句,可以知道,李商隱一生都沒有忘懷她,那起于最青春時代的愛,一種相見柔軟,影響終生。
她是他的嫦娥和桂花。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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