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圖)
吳歌的藝術特點是“白描”,所謂“山歌無假戲無真”,即為吳歌的樸素美學。
我去過最多的外地城市,是蘇州。因一段生計因緣所系,曾一連數(shù)年、幾乎每周一次地往蘇州跑。有那么幾次,喜好文藝的東道主于公司慶典期間請來幾位樂手助興,在姑蘇食肆特有的古雅玲瓏氛圍中,裊裊樂聲,使人牽袂引觴,陡增雅興。便注意到若是男長衫女旗袍,上手持三弦下手抱琵琶的,必是抑揚有致的蘇白彈詞了?;蛞怨~笙、琴笛作為歌手的伴奏,樂起口張,便是吳儂軟語娓娓的唱曲。我問東道主這是什么調(diào)?回以“吳歌”。
我并不能完全聽懂蘇州話,只是從那幾次聽曲始,才有余心對吳歌的歷史稍作了解。方知吳歌的區(qū)域,并不局限于吳地,也非指固定的歌曲品種,更不以古時的國界作為劃分標準。因為戰(zhàn)爭因素和歷史的進程,國界并不構成恒定的狀態(tài)。大致上講,吳歌以蘇州、吳縣或吳語方言區(qū)為中心,擴至江浙諸多縣份。這些縣份皆具江南水鄉(xiāng)風貌,在人情鄉(xiāng)俗、人文歷史諸方面并無違和。倘對相應區(qū)域加以簡括,即為“自江以南,自浙以西”、今之長江三角洲范疇。
再說吳歌的歷史。翻閱《詩經(jīng)》并無吳歌的記錄,十三國風所涉“邶(湯陰南)、鄘(新鄉(xiāng)西)、衛(wèi)(濮陽等地)、王(洛陽)、鄭(華縣)、齊(臨淄)、魏國(安邑)……”等地處今河南、山西、陜西、山東等地。也就是說,《詩經(jīng)》所錄歌曲均取自北方黃河區(qū)域,并不包括當時屬于落后蠻夷之地的吳歌。不是《詩經(jīng)》“偏心”“排外”,而是有地理位置和語言交流的障礙。此處僅舉一例:西漢劉向在《說苑》里曾用諧音記錄了一首越調(diào),詰屈聱牙,根本無法讀懂,故只能以楚調(diào)譯之。以此猜度吳越之地的吳歌,應屬同理?!对娊?jīng)》未選錄吳歌,不等于說吳歌當時不存在。不由聯(lián)想到新石器時代上海青浦的松澤遺址和浙東余姚的河姆渡遺址,距今分別為四、五千年或七千余年。我曾去河姆渡遺址考察,見“干欄式”建筑內(nèi)外所復建的先民們生活生產(chǎn)的場景,便想象那時的人們,定然是一邊干活一邊哼唱小曲的。
那么,有文獻記載的吳歌究竟起于何時呢?顧頡剛在《吳歌小史》中曾引出幾則史料:楚國使者陳軫在與秦王的對話中曾提及“吳吟”,“吳吟”和吳歌,大類已侔同。還有《楚辭·招魂》、左思的《吳都賦》《漢書》《世說新語》等名著對于吳歌都有影影綽綽的記錄,反映出吳歌在孫吳時已為受人歡迎的歌曲樣式。魏晉名臣及文學家、經(jīng)學家傅玄曾說“張奏鼓琴,郝素箏,雖伯牙之妙手,吳姬之奇聲,何以加哉?”一句“吳姬之奇聲”,正說明吳歌在當時已出現(xiàn)在某些表演場合,并深受北方士人的喜愛了。到梁武帝時,據(jù)說宮中還有專門演唱吳歌的歌伎。
漢以前吳歌鮮見于典籍,作為一種歌體形式出現(xiàn)(即最早被記錄下來的《吳聲歌曲》),應始于“清商曲辭”、含東晉至陳末樂曲歌辭近500首載量的南朝樂府?!稌x書·樂志》提到:“吳歌雜曲,并出江南;東晉已來,稍有增廣……蓋自永嘉渡江之后,下及梁陳,咸都建業(yè),吳聲歌曲,起于此也”。這是指八王之亂后,西晉永嘉年間北方漢人為避難大批南遷,司馬睿建都建康(即上引之“建業(yè)”,今南京)的一段歷史。表明對于吳歌的傳播,史上第一次“衣冠南渡”所起到的推波助瀾作用,但“吳聲歌曲,起于此也”似為“方便說”,而未追其源流,不足為據(jù)也。
吳歌的藝術特點是“白描”,抒情性強,短歌居多,被稱為“四句頭山歌”或“八句頭山歌”。往往以樸實無華的語言,對所欲表達者加以勾勒,所謂“山歌無假戲無真”,即為吳歌的樸素美學。明馮夢龍曾編《山歌》,系對吳歌較早的鉤沉;晚清民初亦有刻本及胡云翹的《滬諺外編》,內(nèi)含面目更廣、內(nèi)容更豐富的吳歌。五四時期即有學者對吳歌進行研究,如蘇州籍學者顧頡剛先生,曾利用回鄉(xiāng)養(yǎng)疴之機,多方搜集吳歌200余首,加以考訂注釋,輯為《吳歌甲集》,王翼之續(xù)編《吳歌乙集》。顧頡剛后再寫《吳歌小史》,為第一部系統(tǒng)研究吳歌的專著。
古老的吳歌,今仍以富有生命力的民間藝術形式得以賡續(xù)。其實評彈的出現(xiàn),源頭亦在吳歌,宋代吳歌常被說唱運用,元末已出現(xiàn)以彈詞命名的唱本,故蘇州評彈亦包含吳歌的唱腔韻味。作為吳歌曾經(jīng)的聽賞者,偶有一種浮想:若以江南絲竹和昆曲的聲韻交融其中,合為一曲,則不啻為結遐韻于塵外、舒情愫于內(nèi)中的一種清妙難能的享樂了。(喻軍)
標簽: 吳歌的樸素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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