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双性厨房裸体围裙_一本大道一卡二卡三卡_2019年中文字字幕在线看不卡_中文字幕日产乱码天堂

首頁 | 資訊 | 財經(jīng) | 公益 | 彩店 | 奇聞 | 速遞 | 前瞻 | 提點 | 網(wǎng)站相關 | 科技 | 熱點 |
【天天新視野】學者周絢?。何覀儗ψg者要抱有一份同情的理解

發(fā)稿時間:2022-09-26 22:45:29 來源: 騰訊網(wǎng)

《金瓶梅》是中國小說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作品,它在題材選擇、情節(jié)設計和人物刻畫方面,都實現(xiàn)了巨大突破,開啟了中國小說的寫實之風。此書影響巨大,已被譯成了多種語言。飽含中國傳統(tǒng)民間審美趣味的《金瓶梅》被譯成外語之后變成了什么模樣?存在哪些問題或者有趣的現(xiàn)象呢?日前,中華書局總編輯、著名作家、學者周絢隆攜其新作《克萊門特的

《克萊門特的


【資料圖】

周絢隆,1969年在甘肅慶陽出生,先后畢業(yè)于蘭州大學、山東大學中文系,獲文學博士學位。從事古典文學研究、翻譯和散文寫作。發(fā)表學術論文多篇,著有《陳維崧年譜》、《元文選》(與鄧紹基合作)、《易代:侯岐曾和他的親友們》等。

《金瓶梅》的英譯本有三種。在分享過程中,周絢隆先生結(jié)合自己過往的工作經(jīng)驗,就自己為何選擇克萊門特譯本以及研究譯本時發(fā)現(xiàn)的問題及心得進行了分享。他指出,自己選擇克萊門特譯本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在現(xiàn)下流行廣,影響大;二是發(fā)行早,流通久。除此之外,還因為該譯本內(nèi)容較完整,也蘊含了包括文學、翻譯史在內(nèi)的豐富的、值得研究的問題。

談到對克萊門特譯本的評價,他既肯定了譯者工作的成就,認為克萊門特在如此短的漢語學習時間內(nèi)能達到如此翻譯水平非常了不起,并對譯者一些巧妙的處理表示贊賞。同時,他也客觀地指出了其中存在的許多問題,并把各種問題分類歸納為十一個類型。但他沒有止步于對錯誤的細數(shù),而是富有求知精神地回歸到克萊門特所處的歷史語境中,探求問題出現(xiàn)的外部與內(nèi)部原因。他以豐富的事實論據(jù)作支撐,生動有趣地帶領聽眾們領略特別的國外文化現(xiàn)象,設身處地地理解了克萊門特在進行翻譯工作時的總體環(huán)境以及帶來的局限性,如英國《淫穢出版物法案》的管理以及漢語世界對《金瓶梅》研究基礎的薄弱。從他的分享中,讀者不僅能對翻譯這一跨語言、跨文化的實踐工作有更鮮活、更清晰的認知,也更能理解到這份工作的困難與可貴。

中華書局總編輯、著名作家、學者周絢隆結(jié)合自己過往的工作經(jīng)驗,就自己為何選擇克萊門特譯本以及研究譯本時發(fā)現(xiàn)的問題及心得進行了分享。

“我覺得我們對譯者要抱有一份同情的理解。”對于跨文化翻譯的融通與錯位問題,他認為讀者應該以客觀、冷靜地態(tài)度去理解文化間存在的差異以及“不可譯”性,某些問題的產(chǎn)生確實有其客觀條件的限制。但這種理解并不意味著失去判斷標準的縱容,人們也應該對這類合理錯誤與低級錯誤做出區(qū)分。

周絢隆最后提到,如果有時間,他希望把芮效衛(wèi)的《金瓶梅》譯本也通校一次。他認為:“我們通過這兩個譯本去看《金瓶梅》在翻譯過程中一些共性的問題,也許可以對我們將來研究中國古代小說的跨文化翻譯提供一些更有意思的事實與理論支持?!?/p>

——講座精彩實錄——

《金蓮》經(jīng)歷過從“潔本”到“足本”的過程

南都:翻譯《金瓶梅》不可避免會遇到如何處理書中部分少兒不宜情節(jié)的問題,而《金蓮》也經(jīng)歷過從“潔本”到“足本”的過程,據(jù)說1939年第一次出版時這些情節(jié)是被翻譯成拉丁文,為什么?請您介紹一下。

周絢?。?/strong>是的,這個很有意思。實際上英語世界,尤其在英國,1857年頒布了《淫穢出版物法案》。當時的政府從法律上規(guī)定,一旦出現(xiàn)包含色情內(nèi)容的這種出版物,出版社、印刷廠還有銷售商都要承擔責任。這個法案非常具有震懾力,它的威力甚至持續(xù)到了20世紀初。所以在《金瓶梅》全部被翻譯成英文以后,它要面臨是這樣的審查制度。在整個過程中特別有意思的是,在我工作之初,我不知道那些拉丁文是誰翻譯的。因為克萊門特在他的前言只是非常輕描淡寫地說了一段話,他說,書里邊有些內(nèi)容不能全部譯成英語,讀者大概會因為碰到大段的拉丁文而光火,我為此感到抱歉,卻沒有別的選擇。后來我看老舍在《我的幾個房東》這篇文章里邊特別記述了克萊門特這個人,他特別講到克萊門特的德文、法文都特別好,而且拉丁文也非常好。這么兩種描述就給了我一個誤導,我以為這里邊這些拉丁文都是克萊門特自己翻譯的。直到看了澳大利亞蒙那什大學工作的齊林濤教授發(fā)表的一篇文章,我的疑惑才解決了。齊林濤先生這些年一直在研究英語翻譯過程中的拉丁文的中介功能。他在英國雷丁大學發(fā)現(xiàn)了勞特里奇與基干·帕維爾出版社當年的出版檔案,其中就有關于《金蓮》的材料。這批出版檔案完整地保留了出版前后的一些信息。齊林濤的文章發(fā)表以后,我才明白克萊門特譯本里面所有的拉丁文都是一個叫萊特的拉丁文教授翻譯的。

從出版史的角度來講,在鉛印的年代,排版是非常麻煩的。排版工人要一個一個字排版完,進行校對,校對好了以后要拿鉛版在一個薄的紙板上壓成紙型,然后在印刷前把鉛化成溶液灌在紙型上,把紙型和鉛版撥開,上面就有字,這樣印刷成書。克萊門特的《金蓮》在翻譯的時候(1939年)正是在鉛印時代。當時出版社把紙型打好以后,又面臨著法律對淫穢出版物的管制,所以出版社就找人把相關的段落翻譯成拉丁文。翻譯的過程中是非常困難的,出版社為了節(jié)約成本,不重新排版、校對,便要求譯者用等量的拉丁文字母把等量的英文替代掉。所以我們就可以看出來,到了1972年勞特里奇出版社把這些拉丁文回譯成英文的時候,他新補的文字的字體,跟原來那個字體都有點小小的差異。他們這次回譯,即使改成了膠版膠片印刷,也沒有重新排版。這就是當時整個工作的基本情況。到了大概是1960年,《淫穢出版物法案》在英國世界發(fā)生了一次轉(zhuǎn)變,當時企鵝出版社出版了《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按照《淫穢出版物法案》的標準,出版社肯定是犯罪了。然后出版社打了一次官司,最后勝訴了。它勝訴以后,整個英國在對淫穢出版物的界定與認識態(tài)度上就發(fā)生了徹底的轉(zhuǎn)變,社會的輿論開始不再把它當成嚴重的問題來看待了。社會的開放程度變得更高了。所以到了1972年,勞特里奇出版社又找人把《金瓶梅》譯本中的拉丁文又回譯成了英文。這個回譯工作是誰做的呢?現(xiàn)在我們沒辦法清楚地知道,只是出版社在譯者聲明之后又加了一段《出版聲明》:“這一版中,埃杰頓上校原來譯本中出現(xiàn)的拉丁文段落被,譯成了英文。我們要感謝J.M.富蘭克林為此提供的幫助?!蹦敲锤惶m克林是自己把這些拉丁文回譯成了英文,還是從原始檔案里把克萊門特的英文原文找出來,重新填充到現(xiàn)在這個拉丁文譯文的這個位置上?我們不得而知。其實這個今天的譯本,英國人把拉丁文在回譯成英文的過程中還是比較粗糙,有兩處他沒有譯回來,還是拉丁文。我是在當年編漢英對照的《金瓶梅》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這兩處的遺漏,就按照中文的意思補譯了兩句英文,放在了這個地方。后來塔特爾出版社在出版這個書的過程中也注意到了我提到的這兩處問題,便把翻譯遺漏的兩句都重新補成了英文?,F(xiàn)在來講,塔特爾出版社的版本出來以后,整個英語譯文里大的問題相對比過去要少了很多,但還是有一些細微的翻譯本身的問題它沒能糾正,只是校對的問題解決了一些。

其實他們?yōu)榱颂幚磉@個色情描寫而把它譯成拉丁文這件事,在當年的英語世界里是一個通行的辦法。后來我看見漢學家何谷理在給塔特爾出版社那一版的譯本寫的前言里邊講到了這個問題?!兑x出版物法案》的公布對當時的英語世界震懾很大,因為一旦出了問題,和書相關的所有人都會被牽扯,大家都要負法律責任。大家雖然想要規(guī)避這個問題,但面對《金瓶梅》這樣的書,又希望它是一個完整的面目出現(xiàn),那怎么辦?就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規(guī)避這個法案。一方面他可以對外宣布這是個足本,另一方面,這些色情內(nèi)容又處理成了拉丁文,不會給一般的讀者造成不良影響。即使有水平能閱讀拉丁文的讀者,在當時看來,也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這些人也不容易被這個書帶壞了。所以,對外可以宣稱這本書是足本,對內(nèi)又可以說這本書是個潔本。這是很有趣的一個現(xiàn)象。

西方漢學家對《金蓮》的評價兩極分化

南都:克萊門特翻譯的《金蓮》出版后,西方漢學界對它的評價主要有兩種聲音。其中最為人所詬病的是他漏掉了原著中的不少東西(譬如詩詞等)。請您就克氏刻意削減或刪除的部分作簡單的介紹。

周絢?。?/strong>的確,克萊門特的《金蓮》出版以后,1940年學術界就有人發(fā)表了相關文章。有一篇書評是著名的譯者、漢學家翟靈奈給寫的。翟林奈是翟理斯的兒子,翟理斯在中國做過傳教士。他的書評同時比較了兩個同年在英語世界出版的譯本,一個是克萊門特的譯本,一個是伯納德的譯本。這篇書評發(fā)表在1940年7月的英國的皇家亞洲學會雜志上,他表示自己沒有全讀這兩本書,都是挑選了一些段落,查一查翻譯質(zhì)量。他的結(jié)論是:如果比較這兩個譯本,它們的差別很大??巳R門特的目標是在不省略麻煩的段落的前提下譯成流暢的英文,并且還想保留中文原文的風味神貌。他對克萊門特的評價是相當認真,但是雖然很努力,書的翻譯過程中還是漏掉了原著中不少東西,譯文也不能說沒有錯誤,至于伯納德·米艾爾的譯本,他認為準確性更差,而且它不是直譯,所以對中文本存在巨大偏離是當然的。

后來夏志清先生在《怎么讀中國小說》這本英文書里面也對這兩個譯本做出了評價。他給克萊門特的評價可謂非常高,高到什么程度?他說這個書難度很大,但克萊門特的譯本基本上沒有什么錯誤。夏志清是華人,他要是說沒有錯誤,那我們可以想象他這個評價會對英語世界產(chǎn)生多么大的影響。而且翟林奈的書評發(fā)表得又比較早,后來的人不一定都能看得到。夏志清的書評發(fā)表得比較晚,后人肯定都是能看到的,那么夏志清的評價對后人的影響就會非常大,就成為一個定評了。所以,我認為這個書在英語世界里得以長期傳播,除了因為它被翻譯得早,學術界的評價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對于克萊門特在哪些地方譯得有問題、刪去了哪些東西,我認為可以從幾個方面去講。但首先從總體上來說,我認為他算是做到了忠實原文。所謂忠實原文,就是說他基本上完整地譯出了小說的主體情節(jié)、主體故事。但是對于書中的詩詞曲、韻文和一些對句,他確實是能刪就刪。崇禎本里邊總共有100首開篇詩或和開篇詞,詩有51首,詞有49首,他一共只翻譯了47首。篇尾詩原來一共有43首,他只翻譯了四首。還有行文中間夾雜的大量的詩詞曲韻文和對句,只翻譯了極少數(shù)的詩詞曲,對仗句則基本上都被省略掉了。對于這件事,他自己其實有一個評價,他說他是盡量地做到不刪節(jié),但是他不因為刪減詩詞曲之類的內(nèi)容而愧疚。他的做法我能理解,比方說《金瓶梅》里面那些算命先生給每個人寫的算命的詞,我覺得就算是中國人自己讀也未必完全明白他在說什么。那么當一個英文翻譯面對這些東西,想要翻譯得準就更困難了。再比方說中國的打牌的一些術語,《金瓶梅》的整理注釋本不一定都能注得很清楚,在這種情況下,要讓一個英譯者要把它都譯出來,肯定是很費勁的。但從整體上來講,我們必須承認克萊門特做到了這么三點:第一,保持了故事的完整性。第二,基本上保留了書中生動的細節(jié)。第三,用比較精彩的英文把小說里邊所寫的底層社會的人間煙火氣息基本上傳達出來了。所以讀者看英譯本的時候依然能感覺到中文小說原著里的那種味道。我認為克萊門特還是做到了“傳神”的。他在《譯者前言》里邊說:“我并沒有打算搞出個‘學術性的’譯本,但要將原著簡潔的單音節(jié)文字譯成流暢的英文,還想保留漢語的神貌,并非易事。毫無疑問,如果刪除一些相關的段落,可以回避有些困難,但我不愿這樣做;即使偶爾有些段落在我看來有點沉悶,也絕不刪減。我盡了最大的努力去處理他們。不過對其中的詩詞來說,情況就不完全相同了。我想,沒有人會斷言這些詩詞是中國詩歌的杰作,有些詩詞如果譯成英文,讀來會莫名其妙。對它們,我自作主張地刪去了很多,說到底,它們只是故事的程式化裝飾,我對之沒有良心上的不安。至于其余部分,我要聲明連校樣都沒看過。”這個等于他給自己做了一個免責聲明,說除了那些詩詞之外,他沒刪過別的東西。這其實不是實話,我剛才提到的那些算命先生給每個人下的那個判詞,他就把它能省略的都省掉了。涉及打牌的一些術語,他也是能刪的都刪了。他刪掉的不僅是詩詞,但是從整個的小說文本的閱讀上來看,這些刪減的確沒有妨礙閱讀,所以從這點來講,我覺得在當年的語言環(huán)境下,在當年《金瓶梅》在漢語世界的研究基礎還很薄弱的情況下,克萊門特做這樣一種靈活的處理是可以的。

跨文化翻譯過程中的融通與錯位

南都:您分門別類地考察了克萊門特譯本中存在的問題,列出了十一門類的錯誤,在您看來,克氏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些錯誤?

周絢?。?/strong>起初我看到這個譯本有這么多問題的時候,也覺得很意外。這個本子在英語世界里流傳了這么長時間,而且夏志清先生在《怎么讀中國小說》的文章對克萊門特的高度評價和我的實際閱讀體驗的對比,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反差。后來我就在想,這些問題是怎么產(chǎn)生的?現(xiàn)在經(jīng)過這一段時間的思考和分析,我想大概是有這么幾個方面的因素。

我們要理解克萊門特在翻譯《金瓶梅》的過程中面對的是什么——當時漢語世界對《金瓶梅》的研究基礎非常薄弱。第一,文本沒有經(jīng)過整理,沒有標點本;第二,沒有注釋;第三,關于《金瓶梅》里面所涉及的當時的一些文化現(xiàn)象,也沒有那么多的詞典來幫他解釋。所以他在這樣的處境中,只能一邊研究一邊查。而且當年的工具書也不像現(xiàn)在這么多,也根本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這樣方便的方式供他去咨詢,所以能譯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應該是非常了不起的。譯文里這些問題的出現(xiàn),確實有其客觀原因。對這個問題,我覺得我們對譯者要抱有一份同情的理解。

南都:請您結(jié)合克萊門特的譯本談談跨文化翻譯過程中的融通與錯位現(xiàn)象。

周絢隆:這是個很大的話題,涉及到翻譯評價標準的問題。我們國內(nèi)現(xiàn)在研究翻譯史的人會經(jīng)常講到嚴復在翻譯赫胥黎的《天演論》時提出的叫“信、達、雅”的這個標準。他說,一般來講,求其“信”已大難矣。就是說你要做到“信”,也就是忠實原文、準確地理解原文,把原文里的話理解對,就已經(jīng)非常難了。但是如果你做到了“信”而不“達”,也就是不能把它表達出來,表達得疙疙瘩瘩的,就會造成雖然譯了,但跟沒譯一樣的情況?!把拧眲t是更高的要求了,而且一般來講還需要見仁見智。關于在翻譯的實踐中間譯的東西到底怎么樣,這些年理論的東西很多,但是我覺得翻譯本身是一個實踐性很強的事業(yè)。你譯的東西別人喜歡不喜歡,這個都不是可以主觀左右的。楊絳先生說過,在翻譯的過程中,譯者其實是“一仆二主”。什么叫“一仆二主”?譯者就是“一仆”。兩個主人,一個主人是他的原作,另一個主人就是目標語言的讀者。他要同時照顧到這兩個方面,第一要對原作有準確的理解,第二要讓目標語言的讀者能夠透過譯文感覺到原著本身的味道。其實這個要求是很高的。錢鐘書先生在《林紓的翻譯》這一篇文章里也提出他的標準,他說文學翻譯的最高標準就是要“化”。也就是說,把作品從一國文字轉(zhuǎn)變成另一國文字,既不能因為語言習慣的差異而露出生硬牽強的痕跡,又能完全保存原有的風味,那就算得入于化境了。他講的“化境”跟嚴復的“信達雅”,本質(zhì)上講的是同一個問題。所以對我們要理解,這其實是文學翻譯的最高的標準。因為錢先生對這個問題很有自己的認識,他緊接著又說了一句話,他說,一國文字和另一國文字之間必然有距離,譯者的理解和文風跟原作品的內(nèi)容和形式之間也不會沒有距離。而且譯者的體會和自己的表達能力之間時常還有距離,因此譯文總有失真和走樣的地方,在意義或者口吻上違背或不很貼合原文,所以翻譯在某些方面是不可能實現(xiàn)盡善盡美的,某種程度錯誤是不能避免的毛病。這段話也就提醒我們,要正確地、理性地看待翻譯過程中準確與不準確的問題。我認為,對原文理解出現(xiàn)的實屬難點的錯誤和一些低端的錯誤之間也還是要有所區(qū)別的。還有一個文化趣味的問題,其實你要真正做到融通,也并不容易。我當時在做中文和譯文對照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很有趣的現(xiàn)象,實際上就是文化差異的問題。比如說我們在中文小說里邊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某些大家熟知的詞,《金瓶梅》里面也有反復地出現(xiàn)“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白駒過隙”這幾個成語。對我們讀中文讀者來講,我們看這幾個詞的時候,腦子里肯定不會出現(xiàn)箭、織布機上的索子或者一匹白色的馬這樣的意象,它對我們而言就是一個提示時間過渡的提示語。我們一般的讀者在讀書的時候遇到這種詞,大概都能把它忽略過去,就知道這是提示時間轉(zhuǎn)折了,但是在這個英譯本里邊,譯者好像對這種表述特別感興趣,每次都不厭其煩地作了詳細翻譯。第二回的“白駒過隙,日月如梭”、第六回的“光陰迅速,日月如梭”、第八回的“光陰似箭,歲月如梭”還有第三十三會的“光陰迅速,日月如梭”都被他譯成了長長的兩三句。他翻譯成了 “時間過得很快,太陽月亮像織布機上的索子一樣來回交替著在運行”,類似的字面直譯反復出現(xiàn)。這就是文化差異。其實這樣處理特別繁瑣和笨拙。當時我想,如果按照簡潔文風翻譯的話,直接處理成“time passes quickly”“time flies”或者“how time flies”都可以。相反地,作者對原著里許多表示敘事轉(zhuǎn)折的提示語就毫不客氣地省略掉了。他能知道那些話是表示轉(zhuǎn)折,就不會把它繁瑣地翻譯出來。小說里有一些故事要在家庭場景中結(jié)束了,就會有“當夜無話”這樣的詞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太多了,有時候他會翻譯,有時候他就不翻譯。在這些細節(jié)上我們能看出他的搖擺,這也是文化差異的一個表現(xiàn)。翻譯怎么樣才能做到融通呢?這需要考量譯者處理這些問題的能力。他如果有經(jīng)過比較好的漢語環(huán)境的訓練,我想他會把這些東西給忽略過去。這只是一個方面,我舉這個例子,就是想說明要真正做到融通、做到不露痕跡,是非常非常難的。所以反倒是他某些賣力氣翻譯的內(nèi)容讓我們看起來有點兒多余,這就是翻譯過程中可能會出現(xiàn)的一些錯位。

如果我們把前面說的因為文本問題、理解問題所出現(xiàn)的一些錯誤過濾掉的話,這譯本里也還有另外一些比較有意思的東西??巳R門特拿到的本子是一個木刻本,我們中國古代人都沒有標點的習慣,而且沒有當代人給他拿到的木刻本加上標點,把它該是對話的引起來,不是對話的放在外邊,作為敘述語出現(xiàn)。沒有了這些東西的約束,克萊門特反倒獲得了一些自由。他把有些本來是對話體的內(nèi)容改成敘述體,直接梗概了對話所講的東西。小說里邊經(jīng)常有這種情況,比方說讓小廝去辦個事兒,小廝回來就復述一下,我當時找了誰,哪個誰給我怎么辦的這個事兒。原文本來是有一個這么完整地復述,而譯者因為在翻譯的過程中沒有受標點框限,便把很多本來繁瑣的人物對話壓縮成了一個敘述語,用兩三句話就簡潔地把這個故事就交代過去了。我在做對照本的時候覺得這種處理有時候有偷懶的傾向,但從另一方面看,這些東西往往不是小說的主體內(nèi)容,它形式的改變沒有影響整個小說所要表現(xiàn)的內(nèi)容。人物塑造、情節(jié)的推進還有一些核心人物的心理描寫,譯者倒是保留了。但是,像這些地方,我們可以看出它是一種通融的辦法,也可以說他在某種程度上是背離了原作。從“信”的角度來講,你不能說他錯,也不能完全說他不“信”,但要是從準確性來講,它不準確。作者顯然是準確地理解了這段對話所表達的意思,但當他把它表達成這個英文的時候,不是對話,而是敘述。這些東西在我們看來都是非常生動有趣的。當然譯本里面涉及的東西還有很多。比如有時候譯者會出于翻譯或者情節(jié)的需要補充個別的情節(jié)。

我把譯本出現(xiàn)的問題大概劃分了幾個類型。第一個類型就是認字錯誤??巳R門特在翻譯的過程中有些字沒看懂,比方說“姐夫好狠心”,他把“狠心”的“狠”認錯了,他譯的是“你肯定有顆狼一樣的心”。我第一次看到時,只是覺得這個譯者很幽默,用狼來比喻他的狠。但是當我第二次看到他把“狠”譯成了“狼”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譯者是認錯了字了,畢竟“狠”和“狼”就是上面的一點兒之差。在緊接著的整個對校工作中,我就留了心眼兒,對他認字的問題特別留意。之后我就發(fā)現(xiàn)有好多地方他把他字認錯了。比方說西門慶聽說花子由兩口子贊同他娶李瓶兒,他很高興地對李瓶兒表態(tài)說:“他既恁說,我容他上門走走,也不差甚么?!苯Y(jié)果這個地方,克萊門特硬是譯成了“我沒什么好害羞的”。我當時覺得為什么會把這個譯成譯一個“害羞”?到第二十六回,潘金蓮對孟玉樓說,她堅決反對西門慶納宋惠蓮為妾:“他若不依,我拼著這命,擯兌在他手里,也不差甚么!”這次他沒認成“羞”了,只是理解出了問題?;剡^頭來一比較,我才意識到“差”和“羞”就是里邊差了一點點,所以他認錯了。像這種情況,在他的譯文里邊還有好幾處,在關于這個類型的例子,我一共舉了大概是21處。再比方說潘金蓮罵西門慶時說到:“我不醋了!”“醋”是“嫉妒”的意思,結(jié)果他翻譯成“我不會再犯錯了”,這就說明他沒有認對“醋”和“錯”。

另外一個類型的問題就是對句子理解不準確造成斷句錯誤。比方說夏花兒偷了金鐲子,被西門慶發(fā)現(xiàn)了,抓起來怒打,叫李嬌兒找人馬上賣了她。原文是:“西門慶道罷,把金子交與月娘收了,就往前邊李瓶兒房里去了。”結(jié)果譯文是按著“西門慶道:‘罷!’”來翻譯的,所以結(jié)果是西門慶說:“Stop!”。這就是斷句錯誤造成的。還有一種錯誤,就是譯者不理解語詞。比方“馬桶”,咱們都中國人都知道,但他就把它譯成了“喂馬用的桶”。這種現(xiàn)象也是很多的。再比方咱們常常講到的“香蠟”,他譯成了“蠟燭和蠟”?!皟羰帧焙汀案隆边@兩個詞,都上廁所的意思,但他都每次都把它譯成“洗手更衣”。還有 “腳帶”“簸箕”這些詞兒,他大概也不知道是用來干什么的,譯得也不太對。

再一個,就是錯誤問題比較多的,成語、俗語、歇后語理解不準。還有一個是省略和漏譯的問題。除了漏譯詩詞,里邊還有些段落的漏譯很有意思。再一個就是添加內(nèi)容。這個非常有趣,我舉一個例子給大家聽。西門慶娶了李瓶兒以后,問李瓶兒說,你覺得我跟蔣竹山比怎么樣?李瓶兒說:“你是個天,他是塊磚;你在三十三天之上,他在九十九地之下?!笨巳R門特譯這譯完這一段可能是覺得不過癮,他就加了幾句,他說你在九天之上玉皇大帝的宮里給人在宮殿上安瓦,他在閻羅地獄里安瓦和挖煤。這兩句話在原作里邊根本就沒有,也就是說他可能為了補足后邊的故事情節(jié),增加點趣味性,加了一些內(nèi)容。再一個就是里邊兒人名、人稱數(shù)字這東西弄錯的比較多。有些詩詞翻譯也有譯得有不太準的地方。但是我覺得還是有譯得很精彩的地方的。

在前面的我已經(jīng)基本解釋了我為什么選擇克萊門特這個譯本作為我的研究對象。其實有機會的話,下一步我準備把這個芮效衛(wèi)的譯本也通校一遍。因為我發(fā)現(xiàn)克萊門特的譯本有它的優(yōu)點,比如說西門慶在為了勾引潘金蓮,幾次到王婆兒的茶房里邊去,王婆兒故意逗他,說你喝點兒酸梅湯。西門慶說:“干娘,你這梅湯做得好,有多少在屋里?”這其中有個諧音,“梅”一方面諧“酸梅湯”,另一方面就是諧“做媒”。那么在這個過程中,這個克萊門特他選了一對英文里的諧音詞,“damson”和“damsel”,前者指西梅,后者實際上是現(xiàn)在英語里邊已經(jīng)不太用的一個詞兒,它指未婚的少女。用這個雙關語來對應漢語的“梅/媒”,比較巧妙。芮效衛(wèi)在他的譯本里邊也繼承了這個處理方法。反過來,我在工作過程中看到了克萊門特一些明顯易錯的地方,也對照了一下芮效衛(wèi)的譯本,有些地方芮效衛(wèi)處理對了,有些地方芮效衛(wèi)同樣沒有處理。就是說有時候克萊門特錯了,芮效衛(wèi)則從另外一個方向錯了。這就非常有意思。如果在將來有時間,我計劃把芮效衛(wèi)的詞話本譯本重新看一遍,通校一下,看幾十年以后新的譯本出現(xiàn)以后,還有哪些問題。我們通過這兩個譯本去看《金瓶梅》在翻譯過程中一些共性的問題,也許可以對我們將來研究中國古代小說的跨文化翻譯提供一些更有意思的事實與理論支持。

南都:克萊門特的譯文有哪些精彩的地方,請您舉例說明一下?

周絢?。?/strong>這個問題問得非常好。我在書中提到了譯文里的十一種類的問題,容易給大家造成誤會,好像這個譯本質(zhì)量很差。其實我客觀地講,從它的簡潔的程度看來,它依然是《金瓶梅》目前為止閱讀效果最好的英文譯本。當然,這種評價的前提是要排除他那些已經(jīng)存在的硬傷。我說他閱讀效果好,并不等于他一定是最準確的。為什么閱讀效果好?第一是簡潔流暢。芮效衛(wèi)的譯本是一個學術譯本,每一回后邊都附有很長的注釋,一般的讀者讀起來會比較沉悶。而克萊門特的譯文不一樣,很流暢也很簡潔。第二,他基本上做到了傳神。第三,他因為沒有那些條條框框的約束,所以,他在整個地在翻譯過程中能靈活處理,本來冗長的對話到他那兒幾句敘述語就過去了,這樣便使得他這個英譯本的結(jié)構(gòu)更加緊湊,整個敘事的速度更加流暢。而且,他在那么短的時間內(nèi)學習漢語,譯到現(xiàn)在這個程度是很厲害的,對某些細節(jié)的處理也讓我感到很吃驚,比如說因為卓二姐生病,西門慶要提前離席,對大家說:“不是我搖席破座,委的我第三個小妾十分病重,咱先去修?!彼^的“搖席破座”就是“敗大家的興”,克萊門特譯得非常準確,他把它譯成“I don"t wish to disturb the party”,就是“我不想打攪這個聚會”。還有武松因為反感潘金蓮勾引他,要從武大家里搬出去,武大就問他什么原因,他說:“哥哥不要問,說起來裝你的幌子,只由我自去便是了?!笨巳R門特能把“裝幌子”這個詞兒準確地譯出來,譯成了“Your good name will be ruined”,“你的名聲會被敗壞”,我覺得也很了不起。

南都記者 周佩文 實習生 黃佩琳

標簽: 學者周絢隆我們對譯者要抱有一份同情的理解

責任編輯:mb01

網(wǎng)站首頁 | 關于我們 | 免責聲明 | 聯(lián)系我們

 

Copyright @ 1999-2017 gaoerwen.cn All Rights Reserved豫ICP備20022870號-23

聯(lián)系郵箱:553 138 779@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