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成龍的自傳,幾次淚目都跟他描述的親情有關(guān)。
他寫他父母,亂世里的顛沛流離,在香港富人區(qū)做幫傭,勤勤懇懇,一生節(jié)儉。40+高齡生下他,因為付不起剖腹產(chǎn)的費用,曾動過念頭把他送給有錢人家。
即使在他功成名就之后,母親還是幫人家洗衣服熨衣服,不肯住他給買的大房子,搭飛機永遠(yuǎn)坐經(jīng)濟艙,住最便宜的酒店。
(資料圖)
他去豪華餐廳吃飯,看到大菜盤子上搭配的雕花,就會想起多年前,他的廚師父親戴著眼鏡,對著陽光,慢慢雕刻擺盤用的胡蘿卜花的樣子,所以他每次都請服務(wù)生把這些雕花拿走,凍冰箱里給別的客人用。
他總是能共情父母的辛苦,那些逼仄的來路。
而在他終于飛黃騰達之后,也總是不吝制造聲勢浩大的驚喜,來補償父母的一世艱辛。
比如給父親過90歲大壽。
他先把父親安排回香港,然后騙父親說要他一起坐飛機去馬來西亞參加一個頒獎典禮。
事實上,他包下一架飛機,安排了父親所有的朋友,成家班和電影公司的同事,一共100多個人,全部穿著他設(shè)計的,印著父親卡通圖像的T恤,大家一起唱生日快樂。
他知道父親一生只會唱一首歌《往事只能回味》,在壽宴上,他就請父親上臺唱歌,并且請來了那首歌的原唱歌星。
他還安排房祖名和李宗盛即興寫祝壽歌,把父親哄得高高興興。
……
策劃這次生日驚喜,成龍用了一年的時間。
類似的事件,還有給父親買房。
總之,他很舍得花費心思和時間,并動用身邊所有的資源,來博取父母的開懷一笑。
看這本自傳,覺得成龍大哥的鐵漢柔情一面,就是對親情的重視和用心。
所以,我也有個困惑,為什么如此重視親情的人,又有名有錢有資源,卻可以做到,面對自己的親生女兒淪落街頭領(lǐng)救濟,堅持不肯相認(rèn)呢?
眾所周知,成龍和吳綺莉的曠世恩怨。
1999年,吳綺莉未婚先孕,公布孩子的親爹是成龍,掀起軒然大波。
成龍開發(fā)布會回應(yīng),說出了那句著名的“我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那個年代的輿論環(huán)境比較寬容,大眾對于明星的風(fēng)流韻事,最多就是茶余飯后的談資。如果放在現(xiàn)在,大哥的江湖地位再高,也保不住不塌房吧?
有意思的是,任憑吳綺莉怎么輿論綁架,成龍始終對女兒吳卓林保持緘默。
后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吳綺莉和吳卓林,總是以可憐可悲的受害者形象上娛樂頭條。尤其是吳卓林,生父是成龍,卻得不到父親的承認(rèn),看起來活得離經(jīng)叛道甚至自暴自棄。
她曾報警抓母親,和同性戀人結(jié)婚,在社交媒體賣慘求助,淪落街頭領(lǐng)救濟。
當(dāng)然,她也是無辜的。
吳綺莉偏執(zhí)又負(fù)氣地生下她,卻沒有能力好好教育她,可能她自己無法解釋自己的人生,如影隨形的荒謬感。
但是我很好奇,作為父親的成龍,重視親情的成龍,到底為什么能做到,坐視不管呢?
看完整本傳記,我是在他寫林鳳嬌,以及其他好友的文字里,隱約摸索到一點點答案的。
成龍這樣的舊式男人,情感的核心是自戀。
他寫林鳳嬌的標(biāo)題叫《一生所愛》,但事實是,年輕時他有很多女朋友,每次和女孩約會,他都會帶著成家班一幫兄弟,很有派頭。
林鳳嬌在成龍的眼里,是“性格溫和,平易近人,沒有明星的架子”。
他的兄弟們都知道他不吃魚,所以吃飯從來不點魚,而林鳳嬌天真嬌憨地回應(yīng),為什么不吃魚呢?這里的魚很好吃,我來幫你們點。大家就覺得很有趣很開心。不管他們說什么,林鳳嬌就在旁邊笑,成龍就覺得很有面子。
林鳳嬌拍戲,成龍去探班,也是帶上整個成家班,“所有人都震驚了”。
所以在感情里,成龍其實享受的是那種自我中心的權(quán)力感,面子和派頭。
在他寫張曼玉的那篇里,我更感受到了這種自戀的情感核心。
有一場戲是成龍和關(guān)之琳張曼玉在屋頂被追,成龍指導(dǎo)關(guān)之琳做動作,這樣可以搶戲。但是關(guān)之琳怕危險,沒有聽取成龍的建議,成龍覺得很沒面子。
后來他就想方設(shè)法讓張曼玉按照他的指導(dǎo)來表演,關(guān)之琳在化妝間看著,成龍寫他的心理活動是,“我就是要把她拍得好一點,把你的戲搶掉,誰讓你不聽我的話!”
我忽然意識到,在大部分的關(guān)系模式里,成龍最在意的是絕對的服從。
而吳綺莉當(dāng)年一意孤行生下女兒,何嘗不是觸到了成龍的最大的逆鱗?她不僅不聽他的話,還將他的不堪公之于眾,企圖用輿論脅迫他。
這是對自戀人格最強烈的挑釁。
所以,骨肉血緣算什么,當(dāng)一個人最核心的東西被挑戰(zhàn)了,他才不會因為顧及別人,而釋放一點點憐憫和溫情。
我還有一個洞察是,在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下,對于親情,人們更重視的是對上,而不是對下。
簡單來講,就是這個文化體系里,更在意一個人作為兒女孝不孝順,而不是作為父母盡不盡職。
所以有句話叫“無不是的父母”,父母做什么都是對的,哪怕錯了也是有情可原,你不可以指出父母的錯誤,更不能怨恨父母。
因為文化鼓勵和贊美“孝”,所以像成龍這樣的舊式男人,把親情的大部分份額,給了他的父母。他策劃盛大的驚喜送給父母,不僅可以滿足自己成功的感覺,還能獲得主流價值的認(rèn)可。
而對于妻子和孩子,成龍在這本自傳里,最大的感受是虧欠。
他寫兒子房祖名,有個著名的細(xì)節(jié)是,他有一天忽然想去接兒子放學(xué),到了學(xué)校門口等不到人,才知道兒子已經(jīng)上中學(xué)了,而他去的是小學(xué)。
他也反思自己不是個好父親,但是又坦然地為自己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些年在拼事業(yè),無暇顧及家庭。
所以中國式親情有時候讓我覺得很復(fù)雜。
撕開溫情脈脈的面紗,你可以看到很多人性的幽暗之處,其中不乏利益和算計。
而且讓我感到不寒而栗的是,“父權(quán)”之下,更講究的是權(quán)力,是服從,不是愛。
就像《紅樓夢》里,寶玉挨打,王夫人邊求情邊放狠話,如果賈珠還活著,寶玉也是可以打死的。
所以成龍為什么不肯認(rèn)女兒呢?
可能我們都代入了女兒的角色,高估了愛。低估了一個成功的舊式男人,他的世界最核心的是權(quán)力,是自戀,是面子。
而一個不光彩的,忤逆他的情人生出的女兒,只不過是他人生的“污點”而已。
哪怕對于正妻,也需要數(shù)十年的默默隱忍和付出,才能贏得他的虧欠感。由于這點虧欠感,他才能產(chǎn)生一點信任,一點愛意。
那點信任和愛意,都是對于虧欠的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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