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淑蘭離開人世,已有18年。
經久的時間消褪了公眾腦海里她存在的痕跡,但她的藝術成就卻依舊絢爛奪目,永不褪色。
【資料圖】
那么,撥開記憶的云霧,庫淑蘭是一個怎樣的人?
她是一位空前絕后的藝術家。
庫淑蘭是國內最早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授予“民間工藝美術大師”稱號的人,以她為代表的彩貼剪紙已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
她也是一個苦命且平凡的女人。
三四歲定下娃娃親,九歲被迫裹腳,十五歲因逼婚輟學,十七歲被逼入婚姻,自此苦難纏身。
夫家的虐待,喪子的悲痛,貧苦的家境……這是庫淑蘭婚后的日常,也是那個年代許多農村婦女身上的,一副款式相同的枷鎖。
年過六旬,她開始重生,以剪紙的形式。
一把剪刀是她的制作工具,一個炕頭就是她的工藝間。五色彩紙紛飛,飛舞成日月、星辰、神明、花卉……
庫淑蘭就端坐在絢爛的碎紙屑中,亦如華美高貴的“剪花娘子”,睥睨眾生,母儀天下。
她跟前段時間火爆全網的“二舅”,有類似苦澀的命運。如果在前段時間講述她的故事,人們很容易將二者關聯解讀。
但她,不是二舅。
她走的時候,是2004年一個安靜的清晨。那年,沒有智能手機,沒有短視頻,沒有流量的喧囂。84年的人生,四面透風,短暫漫長,苦楚驚艷。
她走后,老屋破敗,墻壁輝煌。
庫淑蘭剪紙作品《青枝綠葉白牡丹》
庫淑蘭剪紙作品 《空空樹》
庫淑蘭剪紙作品 《剪花娘子》
1980年春。
陜西省咸陽市旬邑縣文化館的工作人員文為群,接到了普查全縣民間剪紙藝人的工作指派。
他帶上50本剪紙冊頁和彩色卡紙走村串戶,挨個將冊頁分發(fā)給村里那些有剪紙興趣的人,讓她們在這20頁空白紙張中自由發(fā)揮,沒有約束。
走到一個叫王村的村子時,文為群的手里還剩下最后一本。
恰好,文為群的小妹就住在這里,他委托小妹將冊頁發(fā)下去,就抬腳離開了這個村。
文為群與庫淑蘭
兩個月后,文為群收到了這本冊頁,一個瑰麗奇幻的世界,在他眼前徐徐展開——色彩艷麗的花朵、肆意生長的生靈、充滿童趣的故事,層層疊疊地在紙張上鋪展。
文為群心頭一震,覺得自己好像挖到了寶貝。
第二天,文為群趕忙去到了王村,去尋找冊子上署名的那個人——庫淑蘭。
庫淑蘭上交的剪紙冊頁
尋找?guī)焓缣m的道路十分曲折。
彼時,庫淑蘭住在和村子相距甚遠的塬上,尋她的路上,文為群又要問路,還得爬坡,費了老大勁。
直到視線的盡頭,出現了兩孔簡陋破敗的窯洞。
窯洞前的院子里種著蔬果,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定睛再一看,院里還站著一個小腳老太太。
老太太長著一米六的個頭,正一手擦汗,一手捧著粗瓷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著井水。
這就是60歲的庫淑蘭了。
庫淑蘭住過的窯洞
庫淑蘭
看到文為群這個“公家人”,庫淑蘭剛開始還有些拘謹,但聽文小妹介紹說“這是自家哥哥”之后,庫淑蘭松了一口氣,笑容瞬間在臉上炸開:“這么說你是咱們自己人嘛,那我心里就不害怕了?!贝饲暗娜松?,有太多事讓庫淑蘭害怕了。
她邀請文為群進屋說話,一進屋,文為群就呆住了。
映入眼簾的是貼滿窯洞的彩色貼紙,頭頂有日月星辰,墻壁上是纏繞著的“葡萄架”、盛開著的“牡丹花”……色彩絢麗,琳瑯滿目。
恍惚間,他以為自己進入了神話世界,“就好像那個莫高窟一般”,但他再一眨眼,面前炕上盤腿坐著的,還是那個普通的小腳老太太。
文為群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挖到寶了。
庫淑蘭坐在自家窯洞里
在文為群的強烈建議下,庫淑蘭進到了旬邑縣舉辦的剪紙訓練班,再往后,她的作品被依次整理陳列,震驚世人。
1992年,庫淑蘭的剪紙作品《剪花娘子》在第二屆民族文化博覽會民間美術大展中,榮獲特別獎。
隔一年,她又從北京捧回了文化部頒發(fā)的中國民間藝術一絕大展金獎獎杯,這個獎在全國僅評了14位,庫淑蘭名列前茅。
1994年,庫淑蘭榮獲“金杯”
再到1995年,聯合國世界婦女大會在北京舉辦,中央美院陳列館的工作人員,邀請庫淑蘭到北京辦展。
在北京辦展時,有法國人前來參觀。有人問他們對庫淑蘭的印象是什么,法國人擲地有聲地回道:“齊白石之后,就要算庫淑蘭?!?/p>
1996年,庫淑蘭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命名為“民間工藝美術大師”稱號,是中國第一批獲得這個稱號的人之一。
這一年,庫淑蘭76歲。
人們在庫淑蘭的剪紙中看到了蓬勃的生命力,看到了熱騰騰的陜西民俗,還看到了在作品背后隱藏著的,說不出口的苦痛。
那是庫淑蘭的人生,是一道舊時代的撕裂傷。
庫淑蘭與她的剪紙作品
旬邑縣,位于渭北黃土高原的西北部。
這里是華夏文明的發(fā)源地之一,地下有仰韶、半坡遺址,地上有隋唐幾代的石窟造像,歷史底蘊如同黃土層一般深厚。
但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貧瘠與陳舊,成為這里的代名詞。
1920年,庫淑蘭出生在旬邑縣下面的王村。
彼時恰逢大災荒年,這個村子是庫淑蘭父母的逃難之選,沒曾想這里成為庫淑蘭的出生地,并在日后有了更多羈絆。
在庫淑蘭出生40天后,父母又帶著她遷居到了100公里之外的南洪柳渠村。在那里,庫淑蘭度過了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這樣的時光,太短暫了。
庫淑蘭居住地的地貌
庫淑蘭有個很好聽的小名,叫“桃兒”,但村里人更喜歡叫她“猴桃兒”——兒時的庫淑蘭是個不折不扣的“皮猴兒”。
她是村里的孩子王,經常和玩伴們一起在黃土高坡上奔跑,爬到樹上摘果子,光著腳丫,無拘無束。
她是不懂什么叫“女孩子的矜持”的。
在那時的庫淑蘭看來,自己與傳統語境下的女孩唯一相同的就是,她也喜歡花。
那時,庫淑蘭家住在坡上,坡下還有層層疊疊的好幾戶人家,房屋間點綴著許多杏樹和桃樹,這是她小小的眼睛中,見到過的最美的景色。
她經常偷拿母親的剪刀,用搜集到的樹葉剪出花草魚蟲的形狀,樂此不疲。
直到1929年,庫淑蘭9歲,封建的桎梏架到了她的身上——她開始纏腳。
纏過的小腳讓庫淑蘭無法久站,更習慣跪地做活
在還未解放的黃土高原,纏腳是當地女人一生苦難的開始。
當地習俗認為不纏腳的女人就會嫁不出去,所以在孩童時期,家中長輩就要用十尺青布將女孩還在生長的腳拗折彎曲,整個過程劇痛且殘忍。
“猴桃兒”自然更是難以忍受。
等腳定型的日子里,庫淑蘭多次偷偷將布條拆開,被發(fā)現后再被母親強硬地纏上,一來二去,受得苦楚更多。
母親又生氣,又心疼,在庫淑蘭的胳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父親看得心里難受,卻也對抗不了扎根在這片大地數千年的舊俗,他只好經常買來小零嘴,哄著正在受苦的女兒。
此時恰逢正月,鎮(zhèn)上有慶祝春節(jié)的“社火”表演,父親就背著庫淑蘭前去觀看。
趴在父親的背上,看著眼前的喧騰,庫淑蘭無憂無慮的童年,就這么真切地過去了。
再也不會重來了。
晚年庫淑蘭
在庫淑蘭三四歲時,按照當地舊俗,家里曾在老家給她訂了一門娃娃親。
1935年,庫淑蘭15歲時,男方家長開始多次上門催婚。
此時,庫淑蘭正在三原縣城讀書,自11歲入學算起,這是她讀書的第五個年頭了。
她在學校里學識字、繪畫,甚至還學了口琴,在這個曾走出過教育家于右任的縣城,這種新式學堂并不罕見,庫淑蘭的家境也完全負擔得起。
直到男方的催婚信又一次傳來,庫淑蘭離開了學校,回家待嫁。
舊時代的婦女,嫁衣是要自己繡的。除此之外,還要學如何操持家務、侍候公婆。
但庫淑蘭的母親心疼女兒,只是讓女兒跟在自己身邊學女紅。母親對庫淑蘭說:“一定要把花草做好哩,至于飯嘛,以后好學?!?/p>
穿針引線,繡花描草,庫淑蘭依偎在母親身邊,度過了兩年學習時光。
許多年后,她在自己的剪紙作品里重現了這個場景,恰如在這片渭北高原上的民謠中所唱的那樣:
“一樹梨花靠粉墻,娘到繡房教賢亮;一學針線毛簾繡,二學裁剪縫衣裳;三學人來客去知大禮,四學鶯歌把家當;五學走路不慌張,出廚房,進大房……”
庫淑蘭剪紙作品《一樹梨花靠粉墻》
待到1937年,庫淑蘭長到了17歲,她出嫁的日子便到了。
臨出嫁前,庫淑蘭沒有絲毫難過,她還不懂結婚意味著什么。
庫淑蘭只翻撿著自己的嫁妝,興致勃勃地問:“媽媽,回老家的路遠嗎?”
母親不忍女兒難過,只含著淚回答:“不遠的?!?/p>
庫淑蘭更高興了,張羅著帶上自己的書和硯臺,連口琴也要收拾到嫁妝里,她是準備繼續(xù)看書寫字的。
啟程的日子如約而至,庫淑蘭在父親與未來公公的護送下前往老家旬邑縣。
她騎上毛驢,帶上盛著書籍和口琴的嫁妝,辭別了自己生活了17年的家。
母親和弟妹的哭聲從身后傳來,庫淑蘭朝前走著,不許回頭,寬廣的黃土高坡將庫淑蘭的身影襯托得十足渺小。
她有些納悶:“哭什么呢?離家這么近,我有空還是會回來的?!?/p>
在庫淑蘭的作品中,有一幅剪紙寄托了她對愛情的渴望——《江娃拉馬梅香騎》。
剪這幅作品時,庫淑蘭一邊剪刀飛舞,一邊唱著歌謠:“鹐(qiān)鴇(bǎo)鴇,鹐樹皮,江娃拉馬梅香騎。江娃拿的花鞭子,打了梅香腳尖子。”
她還活靈活現地模擬出小兩口打情罵俏時的語氣:“哎呀呀,我疼哩!”、“看把我梅香能成的”。
只是美好的渴望終究只是幻想,現實中庫淑蘭的婚姻生活,用她自己的話就是:
“我自從到這個家里以后,就把苦下完了?!?/p>
庫淑蘭剪紙作品《江娃拉馬梅香騎》
南洪柳渠村與旬邑縣的距離是100公里,在如今只需要開車一個半小時。
但在當年,這條出嫁的路,庫淑蘭走了三天半,久到足以將她的娘家,遠遠地甩在身后。
庫淑蘭婆家姓孫,住在旬邑縣下的孫家臺子村。
孫家在祖上也曾是一家富戶,但到了庫淑蘭公公這一代,家底已經破敗不堪,只有孩子多的是:六個男孩一個女兒。
庫淑蘭的丈夫孫保印是家中的老大,17歲的庫淑蘭就成了長媳,但媳婦并不好當。
庫淑蘭和丈夫孫保印
因為庫淑蘭上過新式學堂,性格又活泛,在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農村,這是一件“出格”的事情。孫家為了規(guī)訓庫淑蘭,對她的態(tài)度就格外嚴厲。
從起床開始,庫淑蘭就要到婆婆公公面前“立規(guī)矩”,侍候完二老起居后,庫淑蘭要馬上趕到廚房做一家人的早餐。
做什么飯、用多少面,都要一一問過婆婆才可以動手。有時候婆婆故意搓磨她,就會一直等到家里的男人們快要從地里回來了,才開口告訴庫淑蘭。
時間不夠,庫淑蘭做不出飯,就要遭受拳打腳踢,有時候是公公打,有時候是婆婆掐,動手最多的,還是自己的丈夫孫保印。
庫淑蘭曾說:“我跟上老漢(陜西方言中的丈夫)沒好好活過一天人,一輩子把打挨扎啦?!?/p>
庫淑蘭與孫保印
孫保印是一個愚昧且頑固的西北漢子,身材高大,少言寡語。庫淑蘭在他眼里,是妻子,更是一個可以用來出氣的物件。
剛結婚的那幾年,孫保印打庫淑蘭是沒有緣由的——
割麥子割到庫淑蘭腳邊,庫淑蘭沒有及時讓開,他就是一頓打;從地里回來看到庫淑蘭在玩秋千,他也要打;生的是個女兒,他還打;更甚一次,庫淑蘭只是在曬谷子時不會使用工具,孫保印直接拿著手里的鐵叉,朝庫淑蘭的小腿肚插了過來。
傷口深可見骨,連庫淑蘭的婆婆為她包扎時都面露不忍:“你爸也不來看看你,把你領回去活命,要不然,遲早要把命送到我的土匪兒子手里?!?/p>
經久的暴力終于消磨了庫淑蘭的勇氣,她燒掉了上學時留下的書,砸爛了心愛的硯臺,再也不提“讀書”二字。
遍體鱗傷成了庫淑蘭的常態(tài),無依無靠是她婚姻生活的底色。
那些年,為了盡可能地避開丈夫的暴力,庫淑蘭晚上不敢進臥室睡覺,只好躲在院子里的柴火垛或稻草堆中。
她和衣縮在草垛中,看著天上的月亮,心想月亮一定是個男人,要不怎么敢在晚上出來呢。
庫淑蘭剪紙作品里的月亮
好在生活中并不只有絕望。
因為庫淑蘭在母親跟前的那兩年,將繡花的手藝學得十分好,漸漸地,她開始幫人家繡花賺錢。
每到別人家請她去繡花的日子,庫淑蘭就格外期待。于是,她的繡活越發(fā)的精美,做得也越來越快,她的名字被越來越多人知道。
所有人看了她的手藝,都嘖嘖稱贊,再聽到她的遭遇,就暗暗搖頭:“要不是這媳婦手能活的話,早讓那一家子人給折磨死了”。
在那片夯土墻下、白楊樹旁,像這樣充斥著暴力與無助的生活,一直到庫淑蘭生了兒子,才有所改善。
實際上,在庫淑蘭滿打滿算67年的婚姻生活中,她一共生了13個兒女,因為貧苦和疾病,最終只成活了兩子一女。
兵荒馬亂的年月里,連平靜的清貧都是一種奢侈。
有一次,孫保印沒打招呼就將家里的一頭驢賣了,結果招來孫家父親和弟弟一頓暴打,他就想要分家了。
孫保印向來是說一不二的,于是在1948年3月,兩人帶著兒女,搬到了庫淑蘭的老家——王村。
這一年,庫淑蘭28歲,成婚11年,她終于熬成了“當家娘子”。
28歲的庫淑蘭,回到了娘家村子。
因為是外來人口,庫淑蘭一家只能住在離村有些距離的窯洞里,自此,管家的重擔就落到了庫淑蘭的身上。
經過十余年的婚姻,庫淑蘭早已“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她撐著自己的小腳,忙里忙外地操持家務、干農活,閑暇時間,還要去到山上采草藥賺錢來補貼家用。
曾經連工具都不用會的庫淑蘭,現在自己一個人能扛起三斗黃米。
晚年的庫淑蘭,依舊在爬山采藥
在王村,庫淑蘭也感到了久違的溫暖。
村里人將庫淑蘭看作是本村的“老姑娘”,也知曉她的境況與遭遇,平時都是能幫則幫。
在特殊歲月里,生產隊的苜蓿草是不能隨便割的,但庫淑蘭是個例外;麥地里的麥穗也是不能偷撿的,但庫淑蘭可以。
庫淑蘭心里也清楚村里人對她的偏愛,“王村人待我好得很,我到王村三歲娃娃跟前都磕頭記恩哩!”
她總想著回報那些對她發(fā)出善意的人。
她會剪紙,于是村里人只要向她來請教剪紙,她必毫無保留,傾囊相授,甚至直接幫人將窗花都剪好。
她也會一點中醫(yī),所以村里但凡有哪家的孩子頭疼腦熱,只要一來叫“桃兒姑姑”,庫淑蘭拔腿就去。
在王村的日子雖苦,但對庫淑蘭來說,有的是盼頭。直到1985年,一次外出看病的經歷,改變了她的人生。
庫淑蘭教孩子們唱童謠
1985年初春的一個晚上,村里有個小孩身上不舒服,庫淑蘭前去幫忙。誰知在回家的途中,庫淑蘭突然腳底打滑,不慎跌下了一個近五米深的陡坡。
這時她已經65歲,盡管已經及時送醫(yī),但還是昏迷了40多天。
所有人都覺得已然藥石無醫(yī),家里人也商量起了她的身后事,村里來看望她的人帶的雞蛋,都攢到了數百顆。
但庫淑蘭命硬得很,她醒了。
醒來之后,她和家里人說,自己從坡上往下掉時,隱約聽見一個聲音在她耳邊喊:“快扶住她,扶住她!”
庫淑蘭篤定一定是神仙救了她,并且自己剪紙的手藝,也是神仙賜予她的。
躺在炕上休養(yǎng)的時候,庫淑蘭就開始偷摸剪紙,到了能走動的時候,她已經剪出了一個紙箱子的作品。
庫淑蘭自己編了一首童謠,每當自己剪紙時,就在嘴里小聲唱著:
剪花娘子把言傳,爬溝遛渠在外邊,沒有廟院實難堪
熱哩來了樹梢鉆,冷哩來了烤暖暖
進了庫淑蘭家里邊,清清閑閑真好看,好似廟院把外觀
叫來童子把花剪,把你名譽往外傳
人家剪的琴棋書畫,八寶如意
我剪花娘子鉸的是紅紙綠圈圈
她剪了一個“女娃娃”像,身披霞帔(pèi),頭戴鳳冠,周圍被各色配飾環(huán)繞,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與悲憫。
庫淑蘭把這個小像貼在自己窯洞的窗戶上,每天看著,不勝欣喜。
有人問庫淑蘭,你這剪的是誰?庫淑蘭就答:“剪花娘子,就是我!”語氣中帶著真切的快樂。
庫淑蘭1986年的作品《剪花娘子》
自此,年過六旬的庫淑蘭迎來了創(chuàng)作的高峰期。
她剪花草,剪民俗,剪神明,剪童謠……她那長滿了粗繭的雙手捧著剪刀,被裹緊的小腳盤坐在炕頭,天地萬物在她的剪刀下都有了生命。
哪怕她在剪紙時,丈夫還在一邊澆冷水:“你剪這些又沒有用,也賣不了錢,你快去挖些藥,回來還能賣錢?!?/p>
庫淑蘭隨他打罵,白天出去挖藥材,晚上就回來偷著剪。
庫淑蘭剪紙作品 《牡丹》
庫淑蘭剪紙作品 《關老爺》
庫淑蘭剪紙作品 《五毒》
庫淑蘭1987年版《剪花娘子》
旬邑縣文化館的文為群在文章里寫:“(那時的庫淑蘭)盡管一切都是苦的,帶著某些茫然、愚昧的色彩,但她卻享受著一種創(chuàng)作的幸福,一種內心的震撼?!?/p>
庫淑蘭自己也說:“花剪好了,喝涼水吃冷饃也高興。花剪不好,三天兩天吃不下,黑天睡在炕上,一夜起來幾遍,趴在窗邊往外看,心里想:明天到底剪啥嘛!”
她把自己的每幅剪紙都用舊報紙包起來,為了防止窯洞潮濕使剪紙褪色,她還從自己過冬穿的棉衣中抽出棉絮鋪墊在剪紙底下,再一張剪紙上疊放一張廢報紙,如此一層一層鋪好、壓平,妥善保存。
剪紙的庫淑蘭
庫淑蘭仍覺得不夠妥帖,就去問文為群,還有什么辦法可以更好地保存剪紙。
文為群也摸不準,試探著說了一句:“要不您做個紙箱子?”
庫淑蘭當了真,沒過幾天,她果然開始著手制作紙箱子了——
她用線、布料和糨糊裹在舊包裝箱上,在箱子的每個面上都糊上底色紙,然后在箱子的面上貼上自己剪的花,甚至連箱閂都用布料做得無比精致。
這樣的箱子,她做了許多,里面存滿了剪紙作品,是她的珍寶。
從拿起剪刀的那一刻起,庫淑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庫淑蘭制作的剪紙收納箱
在剪花的世界里,庫淑蘭是自由的。
成名之后,她的作品被許多專家爭相研究。有人統計過,在庫淑蘭現存的175幅作品中,就可歸納出5大類、50種元素,包羅了503個圖像,使用的紋樣符號就有近20種。
甚至只一幅剪紙中的小圓點,就能有2000個之多。一朵梅花,從花蕊到花瓣,庫淑蘭最多能剪四五層。
只要給她一把剪刀、一疊彩紙,她就能對抗生活中所有的不如意。
庫淑蘭剪紙工藝示意圖
在早年間的剪紙培訓班,經常會出現這樣的場景——
庫淑蘭拿著一把剪布的大剪刀,嘴巴微微張開,下巴隨著剪刀的節(jié)奏微微鼓動,眼睛只盯著眼前的剪紙。
她從不打草稿,也不會借鑒別人的圖樣,所有的圖案與色彩都在她的心中,隨著剪刀的舞動,一一化作實態(tài)。
有人走過她的身旁,庫淑蘭往往會嚇一激靈,然后她笑罵一句,扭過頭又鉆進了剪紙中。
她的色彩搭配讓人驚艷,專注程度讓人敬佩,作品質量讓人嘆為觀止。庫淑蘭的成就,是絕無僅有,無人可以復制的。
庫淑蘭在剪紙
在某本研究庫淑蘭色彩搭配的科普書中,作者從光影與藝術的角度,對庫淑蘭的剪紙大加贊美。
但把同樣的問題拋給庫淑蘭,她只說:“鮮亮的是上色,不鮮亮的是下色?!?/p>
有人想要再請教她具體的配色秘方,庫淑蘭就大大咧咧地答道:“沒講究,我胡配的哩!”
她向來是不耐煩回答這些彎彎繞繞的學術名詞的,在她看來,剪紙就是世間的萬物,色彩就是眼前的景色。
好比是她自創(chuàng)的“剪花娘子歌”里唱的那樣:“人家剪的琴棋書畫,八寶如意,我剪花娘子鉸的是紅紙綠圈圈?!?/p>
她生活在這熱騰騰的人間,綠樹、紅花、太陽、黃土教會了她這一切。
1988年,《人民畫報》的編輯楊學芹到旬邑縣拜訪庫淑蘭。
68歲的庫淑蘭見到這個從西安來的女子,親切地拉著她的手,口中唱著歌謠:“一朵蓮花一棵根,同志來到我家門,讓我心里暖烘烘,這比我娘家人還要親?!?/p>
她是沒有被苦難壓垮的,這在她的作品中也可見一斑。
她的剪紙永遠以喜慶為底色,以熱鬧為表象,讓人一看就能感受到蒸騰向上的蓬勃之氣,“她深切地理解她們受的苦太多了,而剪貼出來的畫是要讓人看了之后高興的”。
庫淑蘭剪紙作品 《采花調》
2004年冬天,在一個白茫茫的清晨,庫淑蘭走了。
這一年,庫淑蘭84歲,長年累月嚴重的胃痛與肺病都使她痛苦不堪。她了結了這苦難又浪漫的一生,“剪花娘子”就是她的故像。
而“剪花娘子”不僅是庫淑蘭的成名之作,也是所有剪紙婦女的化身。
庫淑蘭1989年版《剪花娘子》
多年之后,人們去到庫淑蘭當年居住的窯洞,這里已被改做了庫房。
庫淑蘭曾經跪著做飯的灶前堆放著木材雜物,光鮮亮麗的“剪花娘子”,也已因窯洞內久無人住而潮濕剝落。
歲月正在抹去她生活過的痕跡,但只要還有一個人記得庫淑蘭,她那熱烈又絢爛的剪紙藝術就不會消散。
時隔多年,文為群總是回想起一個場景。
那是庫淑蘭去世后的第二年,中央美院的系主任對文為群說:“給你20年,你再培養(yǎng)一個庫淑蘭。”
文為群苦澀一笑:“再給我兩個20年,我也培養(yǎng)不出來?!?/p>
他知道,再也不會有庫淑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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